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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勤最是田舍郎,脚步堪追太阳光;阴雨难休雪亦起,不羡天子立明堂。
于阗王在黑子挥刀砍向一个随从时大喝:“你要是杀了我的兄弟,我马上死给你们看!”
黑子停手,刀还举着,“怎么?你和他们一起死?老爷想让谁死就让谁死,不让谁死谁就不能死!你还能要挟老爷?”刀再次砍落,手却被人拉住了,他看着牛郎脸上、身上裸露的龟甲一般的皮肤,怒道:“小子,你真是不识好歹!你看看你的样子,死过几百回的人,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死,还来管别人的死活!滚开!”
陶匠不乐意了,“哎!你就让他说说理由再杀人!不要动不动就杀人,他也是我们的兄弟,你可以不听他的,但要让他说话。”
黑子恨恨地瞪着牛郎:“小子,说出道理来,不然,老子先揍你一顿!”
牛郎摸摸被夜风吹得疼痛的脸,说:“如果不是于阗王他们,我,我就死在这大漠里了!他给了我吃的、喝的,解开了我的绳索,不然,我不是饿死,就是渴死,或者被狼给吃了!他们是我……我们的救命恩人!杀了救命恩人,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你奶奶的没有糊涂吧?你忘了是谁把你拉进大漠的了?他们救了你?他们只是没有让你饿死、渴死!”黑子和几个人已经怒不可遏了。
陶匠说:“牛郎说的也有点道理。没有于阗王。我们到不了大漠,但你能说还有什么比这里更好的地方让咱们去的吗?右贤王会把我们当座上宾吗?还不是同样被人买来卖去,每天日升劳苦到日落!跟着于阗王。虽然艰险,可也每天除了走路,就没有干活啊!”
“你他妈的胡说什么?你们没有干活,老爷天天累得要死!”一个歪着头,斜着肩的人骂道,大伙都喊他歪脖,已经没人知道他的本姓大名了。他虽然发怒,却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这个名字。“你们到了宿地,酣睡起来,老爷要一夜不睡,把皮子赶出来。做成索子、绳子!辛苦的要死!”他瞪着血红的眼睛,身子颤动不已。
一个面色黧黑,身上总是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的人笑道:“谁让你会制绳呢!如果你什么都不会,像牛郎他们,还每天被你做出的绳索拴着走路,你难道不觉得幸运吗?而且,是,你晚上不睡,但白天你不是补了觉吗?”大伙知道他在汉地时。家中做酱、制苴,都叫他老苴。
老苴的话惹得大伙哄笑起来,一个头发披散着。脸和脖子、手脚都红通通的笑道:“你晚上不睡觉,还多吃了几块人肉呢!”
歪脖气道:“小醯,你他妈酸溜溜的,说什么呢!怎么没有在醋缸里淹死了你?”怪不得他头发里总是散发出一股醋味。
杨树根叫道:“不要扯远了!还是听听牛郎的,马上天明了,耽误事。”
牛郎见大伙都望着他。艰涩的说:“我们种田的,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有人咕哝道:“别扯了!说要紧的。”“天时。风调雨顺时,自然可以多收粮食,不然就费大劲了。地利么,田地要肥沃,产出才能丰饶,所以土地要分上下。人和,当然是人要勤快,还有要相互配合。”
“这小子想什么呢?唧唧哝哝的不干脆!”
“听他说!不要打岔!”
“咱们辛苦从汉地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虽然知道前面有玉山,谁知道在哪里?咱们知道了,别人难道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争抢?得到了上好的玉石,怎么送进长安?都是一抹黑,既没有天时,也不懂地利,然后再杀人,失去人和!恐怕还不是失了人和,而是树下大敌!大伙到这里,都是求生的,反而因为一时的恼怒,陷自己于万劫不复、必死无疑的境地!”
众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想不到这个种田的,还能说出这些道理来。铁匠忧虑的说:“你说的当然有道理。不过,现在已经晚了。我们杀死了两个人,还把于阗王捆起来了,疙瘩已经结下,不可能解开了!再说了,没有大伙今晚的拼命,你说的什么求生、富贵,都他妈空的!人还得拼命,只要敢拼命,哪里都是机遇!我就不信了,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陶匠沉思说:“玩命?干嘛玩自己的命?能不玩命,还是更好。”
“嗨!你说的轻松!咱们能活到今天,还不是因为大伙不怕死,敢拼命,才活下来的!”有人附和铁匠,也有人觉得陶匠说的有道理。
牛郎说:“不晚。于阗王也知道大伙是不得已的,不会怪罪的。是不是,大王?”
于阗王当然点头,只要能活着,没有人想死的。“看,于阗王已经点头了!大伙放心了吧?”
黑子冷笑道:“你他妈傻到你跟前没人了!他这么一点头,就算了?就不会暗害我们了?现在是必须斩草除根,永不留后患!车到山前必有路,马上就可以走出大漠,走出了大漠,我就不信还有什么能阻挡住咱们这些豪杰的!”
大伙的心又激荡起来,牛郎叫道:“我们……我们可以和他歃血为盟的!大伙都是最重然诺的,做了盟誓,大家兄弟相称,就不用担心以后互相仇视了!”
于阗王缓缓开口说道:“我是一国之尊,只要各位好汉不杀我们,我自然终生不提今日之事了!忘记今日之事,和各位结为异姓兄弟,以后兄弟同心!我们于阗人最是重情重义的,说到做到,绝不翻覆!如违此言,万箭穿心而死!”这些牧人最重誓言。他发下这样的毒誓,自然就忘掉了过去的不快了。
黑子还想说什么,杨树根、铁匠拉着他到一边说道:“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能不杀人,还是不要杀人的好!天地之大,真的有什么问题,大不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他还能咬掉你的鸟去?”
黑子看着兴奋的众人,这些人干瘪的身体,枯萎的神采突然来了精神。和一个西番小王的结盟,值得他们这么兴奋吗?但却知道。自己在人群中的主导地位已经荡然无存了,那个从来没有看起的田夫,忽然取代了自己主宰的地位。
大伙兴高采烈的杀了两匹马,于阗王那里还有几袋酒。拿两只人顶骨做的酒碗,巫仓联捧着碗,于阗王接过一把小刀,割开拇指,几滴血滴进酒里,然后递给牛郎。牛郎看看大伙,把小刀递给了黑子,说道:“黑哥,你先!”
黑子笑道:“还是你先吧。大伙都等着呢。不要推来推去了。”黑子的洒脱马上使得众人对他该眼相看了。
“黑子说得对,牛郎,你就不用客气了。”陶匠说道。
牛郎惴惴的一手拿刀。学于阗王的模样割开自己的一个拇指,血慢慢渗出,滴进酒碗,于阗王手下和汉人一个个都各自把血滴出。然后于阗王开始,喝了一口,还是递给牛郎。牛郎喝了,递给魔刀。魔刀喝了,递给黑子。于阗人总共四十三人,汉人奴隶三百八十七个,大伙都喝了血酒,这时候天也亮了,放在火上烤的马肉也熟了,香气扑鼻。
吃喝过,收拾了行装,继续向西。果然,到了日头落山时,出现了几头野骆驼,还有几只野驴奔跑着。魔刀叫道:“哈哈!终于走出来了!”一众汉人也都兴奋不已。
大伙跟在野兽的后面奔跑起来,于阗王对牛郎笑道:“兄弟,出了大漠,再走上几天,我们就到家了!高兴吗?”他已经把牛郎当做真正的兄弟了。
牛郎也是由衷的兴奋,“大王这一次惊险之旅,终于能平安回家……”
于阗王不悦道:“怎么还叫大王?什么大王?我们是兄弟!”
牛郎笑了:“是大……哥!”
“这才对么!这一次,最重要的是结识了兄弟,还有这一群奇才异能的兄弟。以后在我西域各国,有了兄弟们的帮助,我们什么都不用别国的了!让他别国来求我的所有货物,哈哈哈!到那时,大伙各起城堡,自己做一个王爷,有西极、中国的商旅带来丝绸、宝石,象牙、盐铁,使之不尽,用之不竭!岂不快活?”
牛郎更加兴奋了,却有些心中惴惴,“我只是个种田的牛郎,哪里能做个王爷?岂不让人耻笑?”
“嗨!兄弟,挺起腰板!你们大皇帝不是个田舍翁吗?他不是做了大皇帝了吗?”
“田舍翁?大皇帝?谁?”
巫仓联微笑道:“大王说的是汉高帝,说他出身田家。这边人以为中国皇帝都是长生不死的!”
牛郎不明白了,“皇帝也是要死的吗?”
巫仓联心中暗叹,这人这么愚钝,却不知哪里的福分和勇气,竟然救了大伙,成了王爷的兄弟,在于阗人中有了极高的威望!
于阗王突然皱眉,“不对!这里不对!”
“什么不对?”牛郎问道。
于阗王来不及对他说,对魔刀叫道:“快!让大伙隐蔽起来!”
魔刀大喊:“回来!回来!”众人正在兴头上,哪有人听他的?就是有人听到了喊叫,也不管了。野骆驼、野驴、野羊等像凭空出现一样的凭空消失了,前面出现了影影幢幢的人影,还有隐约的马嘶,有人听到了弓弦响,接着是箭风!几个人哀呼落马,没了主人的马惊嘶跑了。其他人才惊慌起来,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俯下身子,也跟着伏低了。
于阗王没有慌乱,魔刀把于阗人聚集到一起,马头向外,围成了一个小圈子,里面是几十个没有乱跑的汉人。来人近了,马蹄声响起,尘沙飞扬,正不知有多少人马袭来,每个人都觉得山摇地动一般,心都要被摇出来,头晕目眩。那些离得远的。来不及跑回来,被人群狼驱羊一样赶得狂奔,然后跌倒;爬起来继续跑。然后再次跌倒。马上的骑士大笑着,手中的刀亮闪闪的挥动,虚劈下去。有的人已经精疲力竭了,跑不动了,跪在地上,被长刀闪过,血喷涌。人头滚到一旁,被马踢到空中!
牛郎看的血脉贲张。急叫:“大哥!救他们!快救他们!”于阗王眉头紧皱,却无计可施,他已经看得比较清楚了,对方是匈奴骑士。夹着一些西番的勇士,人数不是太多,也就二三百人,但对方是骑士,有备而来,咱们是猝临大敌,也没有经过练习,大部分人不知道怎么应对。现在,他自己能不能保全都是问题了!
慌乱奔跑的人在迅速地减少。很多都被人用鞭子拴起了,拴做一串,只有几个被杀掉了。所以,没有人再想反抗,乖乖的被人串起来,像草绳穿起的蚂蚱,还能动弹,却已经是濒死的挣扎了。牛郎觉得自己在田里劳作时逮蚂蚱都没有这么轻松。忽然觉得人实在没意思了,他放弃了想要救人的冲动。静观其变吧!
最后一个汉人还在困兽犹斗,他困在四五个骑士中间,手中一条鞭子,不停地挥舞,想要打翻一个,却怎么也不能凑效,骑士瞬息来去,每一次在他身旁掠过,他都是一个跟头倒地,一头一脸的尘沙,衣服就碎裂一点。那些人就兴奋一点,鞭子唰的在空中、头顶炸响。他们不想杀死他,也不想打他,只是在戏耍他,他们想看看到底他能坚持多久。牛郎不认识这人,或者说他已经认不出这人了,他身上的衣服成了碎片,在马蹄下飞起、落下,像蝴蝶;他的头发披散开了,已满是尘灰,脸被遮挡着,眼睛也只是偶尔可以被人看到,身上都是沙土,汗水不停地淌着,冲开了一条条缝,接着又被沙土蒙住了。牛郎还是觉得羡慕,这家伙的身形挺拔,肌肉坚实,肩头、胸背肌肉坟起,小腹平坦结实,双腿修长,匀整的肌肉看得他一个男人都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这是谁?和大多数人瘦弱的汉人相比,他太不同了。
于阗王看着那人,若有所思,他知道匈奴骑士也并不想多杀人,杀死了几个人不过是为了减少以后的麻烦,让别的人失去了抵御的心思,这个人暂时没有生命之忧。他也奇怪,经过了二十七八天的艰苦折磨,从匈奴,过草原,历大漠,大部分人,包括自己都觉得吃不消了,身形急剧的瘦下来,身材很难保持着挺拔和坚实。这人是谁,他是怎么在如此艰险的情况下还保持着这样的身材?怎么往日没有注意到?
几个骑士还在想法戏耍他,又有几个骑士加入进去,马鞭变成了长鞭,在他周围不停地响着,荡起了一个个小的尘暴,把他圈在沙尘中。一个骑着枣色骏马的骑士缓缓走近了,身后是几十个同样骏马的骑士,更多的骑士散开了,一个一箭远的半包围圈子静静地立着,马只是偶尔喷出响鼻,人却安静的坐着。于阗王看这人,狼皮帽子上插着两只翠羽,帽子下淡淡的眉毛,眼睛闪着精光,稍塌的鼻子,大鼻头显得更大了,唇上稀疏的胡子,颏下胡子倒有半尺来长,飘在狐皮袍子外面。于阗王认识,匈奴西番搜马都尉西石筝到了。
西石筝对于阗王微笑道:“于阗王,长途跋涉,辛苦了!”
于阗王冷冷说道:“大都尉,既然知道是小王,还如此大张旗鼓的,不知道小王哪里得罪了大都尉?还是大都尉觉得于阗人好欺负?”
“哦?哈哈哈!大王生气了,生气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见了汉人,心里就来气,就随意的打几个野羊嘛!大王,这些人怎么这么嚣张啊,敢在大王前面跑跳喧腾?我还以为是汉军打过来了呢。”
“哼!汉军是不是打过来,我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我的奴隶,刚刚过了大漠,大伙都是死去活来的,让他们放松一下,毕竟,他们还要给我做工的。请大都尉把他们还给我吧,小王不胜感激!”
“哟!哈哈哈,他们是大王的奴隶?怎么看出来的?有大王的烙印吗?他们身上倒是有我匈奴的印迹!是从匈奴逃跑的牧奴。是匈奴人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