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井陉至奈何关,不过四、五十里路。如果是平原地带,骑军半日可至。即便是步军,全速进军的话,一日急赶,也可抵达。但是,同样是几十里路,放在这沟壑纵横、峰峦交错、山高林密、道路崎岖的太行深山中。两万人马。莫说一日,便是三日能赶到,就很不错了。而且。原本以快速著称的骑军,却连步军都赶不上,行军速度掉到了辎重兵的档次。
其实在出战之前。撒离喝就已经预料到了,在太行深山这样的地形下,骑兵难有用武之地。只是金军的精锐多为骑兵,总不能放着精兵不带,全带步兵吧?最多是在攻击的时候,下马步战罢了。因此,撒离喝还是带上了五千精骑。虽然被骑兵拖了后腿,但想想只有几十里山路,两、三日路程,克服一下。倒也还是能接受的。
但是,很快地,撒离喝就意识到他定下的这个行军时辰过于乐观了,昨夜在井陉关城内,所遇到的麻烦并没有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大军出发两个时辰后,首先是开路的前锋军一个蒲辇队,在纵马穿过一片乱石纵横的干涸河床时,触动了河床中暗藏在乱石堆里的绊弦。随着两声巨响,不但当场炸死八名金兵,而且气浪激起的碎石。下雨一般劈头盖脸砸在惊魂未定的金兵身上。密集的“石弹”当场又放翻了十余名金兵,之后惊马乱蹦乱蹿,将背上的骑兵掀翻在地,再度造成二次伤亡。等到后续部队赶到,控制住场面时,五十名甲士的满员蒲辇队,剩下不到二十人……
撒离喝接报,脸色难得像刚吞了大便——或许他真的愿意吞大便,而不愿再听到这没完没了的催命爆炸声。可惜的是,张锐率领的特别行动队,没功夫跟他洽谈这事……
于是,就在这种“炸你没商量”的恐怖行为之下,金军的伤亡率急剧上升。行不过半日,探路的两个谋克的前锋军,已是伤痕累累,减员严重,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撒离喝与设也马心疼得直砸嘴,开路的前锋军可都是精锐啊!而且大半是女真人……女真人,可是死一个少一个的啊!
尽管到现在也没能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引发了这样的爆炸,但至少有一点再明白不过,谁走在前面谁倒霉!
一旦弄明白了这个关键,撒离喝立即下令,前锋军撤回,辅兵前头开路——这明摆着是一个送死的命令啊,辅兵们当然就要闹:知道你们不把咱们当人,但也不能把咱当死人啊!
撒离喝二话不说,恶狠狠举手一劈:“洼勃辣骇!”
身后的亲卫执刑队,一个个凶神恶煞,骑着高头大马,提着统一制式的巨大狼牙棒,冲到抗命闹事的辅兵队伍里。如虎入羊群一般,大棒高举砸下。一棒一脆响,一击一**。眨眼之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洼。
这数千辅兵与役夫多半都是被强征来的签军,压根就没当过兵、干过仗,哪里见过这般血腥残忍的手段。当即骇得跪伏一地,哀声告饶。
一边是当场格杀,一边是肉身趟雷,如何选择,还有得捡吗?
于是,士气低迷、失魂落魄的辅兵趟雷队走在了大军的最前头。用自己卑贱的性命,为大军西进,趟出一条血迹斑斑的行军坦途……
在这样十步一惊、百步夺命的恐怖打击之下,行军速度可想而知。整整一天下来,竟行不到十里!大军队尾的军兵回头,还可见井陉关的箭楼……
入夜驻扎于荒野之地,全军上下一片死寂,间或可闻伤兵的惨叫,与深山野林之中不时传来的野兽嚎叫声混淆在一起,令人难辩谁的叫声更像野兽。
金军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撒离喝与设也马直勾勾地盯住案几上那一堆不规则的、隐隐带着血丝的黑色铁片,这些物什都是从部分死者与伤者身上提取出来的。已经让随军的铁匠、火作匠甚至萨满辩识过了,结论都是一样——碎铁片!再普通不过的碎铁乍。
普普通通的碎铁片怎么会爆炸?怎么会伤人?下面的军兵不明白,从未与狄烈打过交道的撒离喝也不明白,但设也马却能猜到几分。
为了尽可能消除军中的恐惧之心,设也马命令火作匠人制做了多枚“霹雳火球”,在军营中做了演示。并明令宣称,白日伏击大军的爆炸物,与此物类似,只是威力更大。此乃敌军的一种新式武器,而非军兵们私下流传的神火魔烟。
应该说,设也马的辟谣还是有一定作用的,军兵们的士气没涨多少,却总算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在这个时代,怪力乱神的东西,是个人都害怕,但若仅仅是未知武器,尽管也是心慌慌,毕竟还是敢于直面的。
撒离喝呆了半晌,实在不出什么花来,烦躁之下,随手一拨,碎铁片哗啦啦坠地。切齿嗔目道:“就这些一文不值的破物什,一日一夜之间,夺去了我大金多少勇士的性命!这么多的好汉子,没死在与敌面对面的搏杀中,而是葬身在卑劣的暗算之下……我恨啊!”
设也马捏着眉心,悒郁不已:“这个叫狄烈的宋人,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屡屡令我军吃亏。先后杀过我军多名猛安谋克级别的将领,更重创了先副元帅,近来更是全建制围歼了完颜阿古的合扎亲卫队……此人对我大金的伤害,已远远超过昔日宋军的所谓名将……我很担心,咱们这两万人马能不能吃下他的那个天枢城……”
这话换做在真定城时说出来,撒离喝会不以为然,但现在他可就不敢托大了。
金军中路军两位主、副将,详细商讨到半夜,最后一致决定——求援!就算被真定的右副元帅痛骂也好、鄙薄也罢,总之,一定要确保中路军有两万真正的战兵可用——毕竟中路军只有一万五千正兵,剩下不到三千的辅兵役夫。而明天,还不知道会死伤多少……
十月三十,天气愈发寒冷,云层凝重,隐隐有下雪之意。旌旗上、帐蓬上结满了冰霜,有力一抖,刮刮脆响。
冰天雪地,征伐鏖战,是女真的传统。无论是破辽还是灭宋,出战时间选的都是寒冷季节。对于冬季作战,女真人与契丹人都习以为常了,越冷越有精神。但那些签军辅兵可就惨了,本来抗寒能力就不如人家,加之几个人都分不到一个帐蓬,身上的破袄难以御寒……这数千签军,真是遭大罪了。
但比之寒冷,真正令人如坠冰窑的,是明知凶险万分,却不得不再次踏上那条死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