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恒似笑非笑地一揖道:“司徒大人。”这几天以来,这些官场中迎来送往的作揖寒喧,他已经熟悉无比了。
司徒圣笑道:“在下与杨大人虽只见过一面,但一见如故,感觉分外亲切,所以想请杨大人到西凌楼小酌一番,不知杨大人能否赏个脸?”他的笑容非常爽朗,看上去与杨恒就象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
杨恒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司徒大人贵人事忙,杨某这样叨扰,只怕不妥吧……”杨恒说门面话的功夫,一向炉火纯青,自然也应对如流。
“哪里,哪里,能得杨大人赏脸,实在是我司徒圣的荣幸啊!请,请……”司徒圣作了个请的手势。
杨恒向司徒圣微微欠身道:“好,司徒大人请稍候,待我向阿黛尔大人禀告一声,随后即来。”
“哦,明白,明白。”司徒圣微笑朝杨恒频频点头,一副“兄弟,你的苦,我懂!”的意思。
杨恒来到正与赤嵌城符院一众符师交谈的阿黛尔身旁,拱手道:“阿黛尔大师,户部侍郎司徒圣大人邀我赴宴,我特来向你告假!”
阿黛尔听罢,脸上微微现出一丝惊愕的表情,她随即含糊地应道:“哦,知道了。”
这段时间,司徒圣是原铭身旁的红人,他从原涛府一个籍籍无名的幕僚突然被原铭直接擢升为户部侍郎,直接顶替了原户部侍郎原孟林的位置,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
原本还以为户部侍郎这一肥缺定会引起一番龙争虎斗的大臣们都失算……以及失望了……
担任这个要职的人居然不是原家或高家的人?!这一回,原铭又在玩什么啊?!
换作以前,早就有人上书弹劾此事了,但现在,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做!
在司徒圣上任之后,各种流言亦随之纷扬而起,最主流的莫过于司徒圣卖主求荣,用原涛一族的颈血成就自己的锦绣前程云云……
不过流言归流言,拼命巴结司徒大人并且想请他吃饭的人,每天都能排成长龙。
所以,令所有人不明白的是,以司徒圣大人的走红程度,为何突然会请杨恒这个外来人吃饭?而且杨恒在吃饭之前,为何还煞有介事地要在众人面前向阿黛尔禀报此事?
众人愣了一愣,随即便明白了——
杨恒这是在炫耀!
炫耀他与司徒圣大人“高尚而亲密的革命友谊”。
杨恒朝阿黛尔打了个眼色。
阿黛尔会意,向一众符师们告了个罪,假装与杨恒商议事情,走到一旁。
表面上两个人在说着些不咸不淡的废话,实则暗地里,阿黛尔已用“蚁语传音”问杨恒道:“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司徒圣想干什么,所以想跟去看一看。”杨恒亦用“蚁语传音”回答。
“些许小事,你还告诉我?”
“做个样子,让别人以为我跟司徒圣比较熟。”
“嗯,然后呢?”
“司徒圣心黑而不要脸,原铭那边也不简单,你自己要小心。”言下之意就是,现在城中风急浪高,我要出去办点事,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阿黛尔听罢,白了杨恒一眼道:“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说罢,便转身走开了。
杨恒笑了笑,折返至司徒圣身前,道:“司徒大人,我们走吧。”
赤嵌城的黄昏落日,流光铄金,灿烂而华美。
宫城大门外的广场之上,停驻着众大臣们的马车,众多车夫与侍卫守在自家车旁,一边闲极无聊地胡侃,一边等待着自家老爷。
司徒圣的马车就停在广场的左侧前排,那里是正三品及以上官员马车的停驻点。
从宫门到广场有一段距离,在这条路上满布王城禁军,还不时有巡逻队巡弋。
司徒圣与杨恒并肩走着,他面带笑容,仿似在跟老朋友聊天似的对杨恒道:“此番虽名为请杨大人饮酒,实则是向杨大人请罪的!”
“哦,”杨恒脸上显出一副“讶异”的神情,望着司徒圣道:“司徒大人何罪之有?”
司徒圣笑道:“数年之前,在下还忝居蓝田郡郡守之职的时候,我的手下与杨大人还是有些过节的,杨大人莫非忘了……”
杨恒叹了一口气道:“死了那么多人,杨某岂能忘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司徒圣目光闪动。
“只不过杨某是刀头舔血之人,早就习惯了……江湖路又不是生死路,过了便过了,该忘的便也忘了,还惦念着做甚?!大家俱是求一生荣福而已,不必执着。”杨恒笑道。
司徒圣眉头一挑,颇以为然地频频点头,但没有说话。
就要来到广场上了,禁卫已没有那么森严,但巡逻队还是时不时地从身旁逡巡而过。
司徒圣的马车就在眼前,这时,有一支巡逻队迎面走来。
一众卫士着铁甲,提长刀,执钢盾,一看装束便知是城中刀兵营的。
杨恒挑了挑眉,这队人给他的感觉……杀气太重了!
而这所有杀气的爆点都凝聚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身处队列中央,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大部分容貌都被头盔深深遮住,但杨恒看得出——他颔下有易容的痕迹。
易容是个细致活,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的,只不过这时天色昏暗,如果有人蓄意为之,短时间内混进京营巡逻队中,亦不是难事。
以杨恒的洞察力和感应力之强,要看出这等细微的事情,自然不难,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察觉出来的。
就象司徒圣,他已是天人境宗匠级的高手了,无论在哪里,都绝对是排名靠前的大人物。但以他之能,也完全察觉不到这名卫士有何不妥。
越来越近了,这名卫士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亮得就象暗夜中的寒星。
与巡逻队擦身而过,终于……
这名甲士出手了!
他的刀在盾牌的掩护之下,象在溪水中滑行的游鱼一样,流畅地刺向——
司徒圣的肋下。
无声!
无风!
而且速度极快。
刀就将刺入司徒圣的身体……
司徒圣陡然惊觉,他眼睛倏地圆睁,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啸,啸声如同钢铁剧烈摩擦时发出的锐响,刺耳至极,一连串声波喷薄而出,又象是从他口中迸出的千口厉刀,全部“射”向这名甲士的面门。
甲士的刀仅刺入司徒圣肋下半分,便再也刺不进去了。
司徒圣身上似乎穿着软猬甲,而他腹腔一吸,身体一侧,亦卸去了刀尖前刺的部分力道。
那名甲士受声波冲击,一个后翻,迅速避开至一丈开外。
司徒圣厉啸声振起的灰尘象炮弹炸开时的烟尘,激射出去,而地面亦在他的这一声厉啸声中震颤了一下。
好强的内力!
那名甲士的头盔,铠甲俱被震碎,脸上的伪装以及身上的衣袍亦在烈风中被撕裂,露出了雄狮一般的面容和一身虬结的筋肉。
司徒圣睚眦欲裂地指着这名甲士大吼道:“此人是原涛余党,狂狮沈北望,快捉住他!”
这两下交手快如电光石火,数息过后,广场上的一些官员以及侍卫们才惊觉过来,侍卫立即朝这边围了过来,官员们几乎都没有动。
形势这么危急,先……先看清楚情况再说……司徒大人虽然炙手可热,但也不如自己的命值钱啊!
杨恒就站在离司徒圣不远的地方,峙立如山,冷眼旁观。
对于这一出正在上演的“悲剧”,他想再了解多一些。
不过有一点已经是可以肯定的了,狂狮沈北望是为原涛报仇来的。
那队刀兵营的巡逻队相较于其他侍卫,离沈北望最近,听到司徒圣的招呼之后,立即朝沈北望冲了过去。
沈北望眼中的怒火几乎可以将司徒圣烧毁了。
他狂吼一声,象一道疾进的狂飙一样朝司徒圣冲过去。
凡是阻挡在他前面的人,都被他强悍无匹的冲击力撞得筋断骨折,吐血踣地,仅在半息间,他又重新来到了司徒圣面前。
“好快!”杨恒暗自赞叹道。
沈北望的刀盾合击,就象双锤并击一样,劲风凛凛,当者皆碎若血糜。
司徒圣身体向后一倒,足尖轻点地面,立退,沈北望的这一招,他不敢接!
狂狮沈北望是原涛手下悍将,与任狂风相比,他的名气并不大,不过非常能打,一身铜皮铁骨,武功路数走的是烨阳城左车的那一个路子,不过,他显然比不上左车的威势。
眼看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而司徒圣已在众人保护之下,退开两丈开外。沈北望的此次刺杀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杨恒眉头一挑,身若鬼魅,来到了沈北望的身侧,他一掌击出,掌影如烟,轻轻地触了沈北望的肩头一下,空气中便陡地响起一阵爆裂声,沈北望如被狂风卷裹着直飞出去。
这一招是穿云掌的第一式“云起龙骧”,不过,杨恒用的全都是柔劲,看上去是将沈北望打飞了,实则是助他突围!而且在这一掌中,他还给沈北望下了“追魂引”!
他不想沈北望死在此处。
因为沈北望还有用!
杨恒身形疾冲而起,越过一众侍卫的头顶,直扑沈北望,口中还大喝道:“保护好司徒大人!”
他这一动手,场中气劲纵横,许多侍卫都被杨恒真气所缚,如陷蛛网,动作一下子慢了下来,而他自己则象一个“无畏的勇士”一样,冲向了沈北望。
最“令人感动”的是,身处危境,他还如此“关心”司徒大人的安危,实在是……“高风亮节”啊!
沈北望被掌力推了出去,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身体滴溜溜一个大旋转,手中的刀与盾化成了一圈铮亮的光弧,将再次围上来的一群卫士拦腰斩断,在血雨飞射之中,他整个人已经贴着地面标射出去。
他目标便是广场!在那里,车马已经乱成一团。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色之中,广场上马嘶人吼,人影匝匝。
戍卫营的人还未来得及点亮广场上的灯火,只听数声呼啸之声传来,接着,便是几具尸体象飞砣一样砸在灯柱之上,竟将盛放灯油的底座全部打碎。
灯油洒下来。
火把落在四处流溢的灯油上……
火倒是烧起来了,但也惊动了十数匹拉辕的马。这些马都只是普通的马匹,受惊之后,便不受控制地四处疯蹿,车马相撞,广场上瞬时人仰马翻,一片大乱。
待戍卫营的人将场面控制下来之后,哪里还有沈北望的踪影!
司徒圣神情阴郁地看着广场上空的夜色,沉声对身旁侍卫吩咐道:“速将此事报刑部,城防戍卫司,禁军指挥使司,就说沈北望已经潜返城中,原涛一党的其他余孽只怕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