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三人在荆州分别的时候,宿笠不小心听了壁角,尴尬到无以复加,偏偏那两人仿若无事。
即使从宿笠的表情里面看出了什么,还是一副坦荡得不行的样子,孟戚就算了,连墨大夫都是“君子无事不可言”,这让刀客有些牙痒痒,腹诽他们迟早翻船,最好闹个大的,没脸见人的那种!
其实刀客也想不出让孟戚墨鲤没脸见人的场面,甚至掰不出这里面的逻辑,毕竟孟国师桀骜到目中无人,墨大夫想法离奇老是喜欢追着人治病,两个都不是正常人,武功加起来又天下无敌,谁也不怕。
但谁管呢,不高兴骂几句就痛快了,又没指望咒骂的事成真。
难不成还要定个计划去实行吗?怎么实行?宿笠自问没有这个脑子,就算有……为啥要拿来做这种事?
养伤的日子是难熬的。
好在天授王已死,圣莲坛也成了乌合之众,荆州的形势一日好过一日,宿笠就在风行阁的照料下养着伤。熬到春回大地,他这伤筋动骨的病号终于能重新握上刀柄了,在此之前,风行阁遵医嘱压根不放人。
没有自保能力,还想回家?
这可不是在城里,过一条街,穿几条巷子那么简单。
荆州被逆军这么一折腾,匪盗横行,民不聊生,总得慢慢恢复。
刀客这么个蒙头遮脸的形象,又不愿意将自己行刺天授王的事宣扬到江湖上(宿笠:没有成功,杀手的面子都没了),别说遇到邪魔外道,万一跟正道宗派闹个什么误会,脾气死倔的宿笠可扛不住。
墨鲤将人交给他们,风行阁打了包票的,可不能出事。
于是这么前后一拖,愣是等到了春暖花开,宿笠才回到了飞鹤山。
忽然想到孟戚提过的老前辈,刀客试探着来转悠一圈,但不敢贸然深入,听到山谷里毫无动静,就知趣地离开了。
半睡半醒的青龙:“……”
等等,方才好像是崽的声音?
一声长吟,引动灵气变化,乌云密布,大雨随之而落。
宿笠看了看天,决定找个山洞避雨。
原本作为江湖人完全不在乎淋雨刮风,只是墨大夫说过要参悟武道还得有个好身体,而他这么多年过的日子都不安生,身体底子太差。于是宿笠完全错过了树木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一条青龙在暴雨中腾空而出的惊世景象。
宿笠抱着手臂在山洞里等雨停。
青龙在云间游曳,俯视脚下。
——奇怪,怎么找不着?
青龙急了,虚无的身形瞬间溃散,迅速变为山雀,拍着翅膀狼狈在雨中寻找。
宿笠擦拭着刀锋,山中的雨通常半个时辰就会停歇,云流动的速度极快,他也不急。
随着乌云逐渐消失,外面的天空变得明亮,宿笠抖抖衣袍就要出去,这时稀薄的雨幕里忽地冲进来一个圆球,跌跌撞撞落在地面上。
浑身湿透,脑袋上的黑毛被吹得乱七八糟,愣是出现了一个不羁的发型。
翅膀一拍,水珠直飞,差点甩到宿笠脸上。
圆啾歪着脑袋,愣愣地看着宿笠。
龙脉认人都不在行,山雀已经忘记宿笠的模样,可是崽的气息它是不会认错的,就仿佛自己地盘上的一部分,多年前为救垂死妇人送去的灵气,正在宿笠体内存在着。
“唧噫唧。”
山雀兴奋了,拼命的原地蹦跶。
宿笠这次回到芦苇荡,没见到从前墨鲤说过“跟他有缘”的山雀,他也不奇怪,毕竟不是家养的。
那只瞧起来确实很机灵很不一样的雀鸟,总喜欢绕着自己转悠。可是并非跟自己形影不离,每天都神出鬼没的,鸟要觅食要求偶要抱窝,他离开这么多天,都过了一整个秋天跟冬天,山雀不再来“拜访”自己也不奇怪。
虽然有点遗憾,但是……雀鸟罢了,连人都不能相依为命活到最后,何必强求山禽?
此时一只狼狈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山雀出现在面前,那不怕人的姿态,那婉转悠长的叫声,甚至拍动翅膀原地蹦跶的姿势,让刀客猛地屏住了呼吸。
“是……你吗?”
宿笠试探着伸出手,山雀熟练地往他掌下一钻,顺带拿袖口当毛巾蹭了水。
“唧唧!”山雀愤怒地控诉着,它知道宿笠压根就没认出自己。
刀客很无辜,这种雀鸟遍山都是,芦苇荡附近尤其多,都是瓜子嘴锅盖头两根牙签腿支起滚圆的身体啊!
哦不,这只比较特殊,是最肥的。
就算成了落汤鸟,羽毛湿透了,身形瘪了一圈,却仍旧是个明显的圆球。
山雀继续控诉崽的忘恩负义,一去不回。
宿笠有听没有懂,小心翼翼地给山雀擦了毛,看着外面雨停了,就把圆啾往肩膀上一搁。
山中无人,他用不着戴斗笠,遍布疤痕的脸庞上,泛起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好了,我们回家?”
“唧噫!”
飞鹤山龙脉不满地一拍翅膀。
傻崽,这座山都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