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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寅时许,京里大大小小的会馆寓所陆续亮起了灯,家人仆役陆续起身生火烧水,为自家的相公准备吃食行装。不一会儿,今日应试的举子们也纷纷起来,自有小厮服侍着穿衣洗漱。只是平日里最讲举重若轻的举人老爷们,一个个面『色』凝重的仿若要赴刑场的人犯一般。
待梳洗打扮停当,小厮们便端上断头饭……哦不,是状元饭,请相公吃了好上路。
这一餐饭可有讲究,其中每样物件都是可以讨个彩头的。只见小厮先将一盘清蒸鲤鱼端上桌,眉开眼笑道:“鱼跃龙门!”
又将一盘烧鸡端上,喜气洋洋道:“状元及第!”
还有一盘卤货猪蹄子,牵强附会道:“雁塔题名。”
再将一盘子炒莴苣端上来,讨巧卖乖道:“青云直上!”
小厮又端上一盆王八汤,往桌上一搁,不出所料道:“老爷独占鳌头喽……”还好没说老爷是个大王八。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大吉大利,可还缺点主食,只见小厮又端上一盘发糕、一盘蜀黍面窝头,寓意高中、头名。
这便是大合源的钱掌柜为自家少东摆设的践行饭,一般举子也多少就是这几样。当然大富人家要豪阔些,但无非就是盘子碗多些,用料珍贵些,名头更讲究些罢了,却也逃不了这些高中榜首的彩头。[]权柄372
也有那贫寒士子,买不起甲鱼河鲤,只好用那青云之上、高中头名来将就,若实在觉得不过瘾。还可以啃个水灵灵的大萝卜,边啃边叫道好彩头……萝卜又叫菜头。
但士子们刚刚睡醒,更兼心情紧张、自然大多食欲不振,任凭什么山珍海味也吃不到嘴里去,大多是掰一块头名,沾点鳌头汤,最多再戳几筷子龙门罢了。倒不如萝卜青菜的吃着爽利,可见豪奢未必处处享受、贫寒也能舒泰自得。
当然也有不紧张、食欲大好的,这些人大多已做好场外准备……他们或是已经买到考题,托人答好写下。准备夹带入场;或是买通关节,在卷子上留下特殊标记,自有考官取中地;更有懒惰者,高低不愿去遭这三日大罪,直接找了替身代他们入场。反正他们不用绞尽脑汁便可取中,自然没什么好紧张的。
还有几个更特殊的,他们在进入考场之前。便已经是陛下亲口承认的天子门生了。几乎所有人。也包括他们自己,都相信这次考试只不过是个过场……难道以孝悌著称的隆威郡王殿下,会落自己父皇的颜面吗?
方中书便是天子门生中的一个,整个山北会馆里,只有他与那红脸地涂恭淳若无其事,谈笑风生。那涂恭淳虽不是什么天子门生,但他生『性』豁达,没心没肺,从来不知道紧张是什么东西。
吃完同乡特地奉送的状元宴。一群举子便结伴步行往贡院去了,路上又碰上商德重与方中书一伙人,大家也算是共患难过,自然呼朋引伴,并成一帮。说说笑笑到了国子监外。
此时天『色』刚刚蒙蒙亮。国子监外戒备森严,御林军设置三道防线。只放行有举人证明的士子,其余一干人等,皆被拒之其外,不得擅越雷池半步。
士子们纷纷接过下人手中的篮子、食盒、被褥之类,排着队穿过大门,浑似一群逃荒地难民一般,待卯时三刻一到,大门立刻紧闭,沈潍亲手贴上封条,再不许任何人进出。
过了第一道防线,举子们就算是进了国子监,但想要进入百丈之外的贡院,却还要耗费许多时间。
到了第二道防线前,士子们且住,便有监督官挨个叫名。一被叫到姓名,才能从队伍中出来,站在监督官面前,任其观赏一番。
并不是监督官有恶趣味,而是为了防止有人替考,需得真实相貌与监督官手中名册上的描述、画像相同,这才能进入第二道关卡。
但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若事先买通几位监督官,便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非把冯京说马凉,自然有画像也没用了。
但今年,昭武帝发了狠,在考生进场之前一刻钟,一队御林军官带着圣旨来到此道关卡前,取代了麴延武事先安排的监督官,这些丘八们六亲不认、只认画像,一双双铜铃似的眼睛盯着举子们使劲瞅,就算是货真价实的考生也要被看得『毛』骨悚然,那些个替考之人更是骇得浑身筛糠、汗流如浆。
此时大门紧闭、『插』翅难飞,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大权势,在这里都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考生罢了。更何况为人代考地,能有什么权势不成?真是想浑浑不过、想退退不得,便似热锅里地蚂蚁一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去。
不一会儿,约『摸』着过了四五十个举子,便听那唱名的文书道:“黔阳府周吉淳……”叫完半晌也没人做声,那文书又唱两边,见还是没有响应,这才对边上的监督丘八道:这个缺考了。丘八点点头,那文书便要将那周吉淳的名字勾掉,却听着有人怯生生道:“在这[]权柄372
丘八闻言恼火道:“你倒是放屁啊!”把那周吉淳吓得一哆嗦,缩脖子站在那儿不敢反嘴,他不知多少次出入考场,却从没遇到过今日之野蛮一幕。
“过来!”监督官厉声喝骂道:“难不成要老子抬你过来?”
那周吉淳这才磨磨蹭蹭过来,但犹自畏缩的低着脑袋,高低不肯抬头。
那监督官虽是丘八,但好歹是些军官,粗识几个大字。端着名册看一眼,念道:“周吉淳,年十八岁、体态修长、七八之间、面白无须、左眉一颗朱砂痣,右耳生具栓马桩。”听他念着,那举子面上的汗水更重,身子也不由自主伸直、甚至还偷偷踮起了脚尖、
念完冷笑一声道:“您老就是抻直了,也不到六尺长吧。”
举子浑身一颤。刚要摔倒,却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御林军扭住,将他的脑袋高高地扳起,『露』出一张黑乎乎、皱巴巴、胡子拉茬地老脸。别说十八了,就说二十八也是奉承他的。再看他虽然一脸麻子,却没有哪一颗是红的、耳朵更是清洁溜溜,可能除了『性』别之外,与文书上所描述之人没有一丝类似。
那丘八监督咽口吐沫,笑骂道:“你那东主也太不当回事了,好歹找个白净点的来冒名啊……”边上的兵士也是哄笑不已。对于能作践这些士子们。兵士很是快意,谁让他们整日里眼高于顶、趾高气昂地。
那周吉淳顿时万念俱灰,这是他第五次参加春闱、也是第三次替人考试。自从明白所谓抡才大典,不过是豪门瓜分朝廷高位地遮羞布之后,他便绝了科举之念,专心致志做起替考来……第一次因为没有名气,只得了一百两,但因着连战连捷,这次已经升至五百两。足够他买上几顷好地,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谁成想这次失手,好梦成了镜花水月不说,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还有可能连累妻儿遭灾。想到这。那冒名地举子不由悲从中来,张开大嘴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