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枣儿揪紧袖子,埋下头。
“你妈当时害怕极了,因为你总是有很多‘朋友’,稍一不留神,你就跟鬼玩了起来,因为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所以你妈特别害怕,还有你三婶,她有一回不小心被死老鼠缠上了,你看着她笑个不停,说:‘婶婶身上都是老鼠’......”
父亲说的这些赵枣儿都没有印象了,讪讪地笑笑,怪不得三婶那么怕她呢。
“你看得太清楚,这不是好事,你爷爷费劲去找了那珠子,只是没来得及找你,就出了那事。”
赵枣儿本想问问她耳朵被鬼咬的具体经过,但是赵大胤又把话题引开了:“我只能听,能听比能看差远了。别看你二伯吊儿郎当,却也能看到一点,但当初你爷爷要把一身本事都给我,不给你二伯、也不给你三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能听见?”赵枣儿小声问。
“因为我能做梦。”赵大胤笑了一声,摩挲着膝盖上的书,赵枣儿这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本相册。
小凳子比藤椅矮,挺直了身板的赵枣儿还是比藤椅上的赵大胤矮一截,这样看来,好似童年倚在父亲膝头听故事一样,有种其乐融融的错觉。
“我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梦’。”赵大胤起了个头,便顺着说了下去:“一般不做梦,但只要做梦,梦到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是——共情?
赵枣儿难掩心中的震惊,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父亲。她的共情能力莫非是源自于父亲?
“从梦里能看到很多东西。上一次做梦,是很久以前,前天,却突然梦见了......”赵大胤犹豫了好久,抬起手又放下,“所以我知道,你大概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他用的是肯定句。这么多年,赵大胤对自己的梦了解很深,年幼时他还和赵大胤学过解梦,尽管没能用在自己身上,但事实证明他传承了赵大匡的天赋。
梦里有一幕幕恐怖的场景,让他挣扎着不能醒来。他看到女儿一脸惊恐地奔逃,在医院的走廊里、从黑暗森林的东边到西边,还有浑身是伤躺在医院里的模样、糟乱的公寓、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鬼。
赵大胤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到相册上——那是赵枣儿四岁时的照片。
赵枣儿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被炒鱿鱼了。”
“工作没做好?”
“嗯,各种原因吧。”明明才离职没多久,赵枣儿却感觉似乎已经过了很久,想起李娜娜、珂珂,都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不说说吗?”
“下次吧。”赵枣儿买了六点多的票,无意多谈。
“你爷爷的事,怎样了?”
“没有进展。”赵枣儿犹豫了片刻,把爷爷的失踪与赵可喜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打量着父亲的神色,赵枣儿试探着说了她学了术法的事。
细细看了女儿一眼,看到女儿比上一次见面时愈加消瘦的脸庞,大致可以想象女儿最近的一番遭遇,赵大胤紧紧抿了抿唇,半晌摇了摇头,“罢了。”
赵大胤示意赵枣儿从墙角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快递盒,他没有接,推给赵枣儿:“可喜寄来的,给你的。”
快递没有被拆过,盒子不大,上头的单子写明了寄出的时间是在半个月前,可喜死后两周左右,发件地址是F市的一个超市,发件人是赵可喜,收件人是赵枣儿。摇了摇快递盒,听声音里头的东西不小,犹豫了一下,赵枣儿当着赵大胤的面拆开了快递。
——里头是一本笔记,与赵枣儿从F大拿回来的那本一模一样。
笔记里的内容是不同的,既不是工作笔记、也不是学习笔记,而是一本正正经经的日记。
“日记?”赵枣儿不明所以,赵可喜这是又留了什么迂回地线索给她?
“可喜这孩子做事踏实,自有她的用意吧。你既然有心走这条路,”赵大胤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福袋,“就拿着这个,三十多年前你爷爷给我的。”
福袋里是一张护身符,颜色陈旧,纸片又脆又薄,看起来不堪一击,符上的图案十分繁复,符纸上泛着金色的光。福袋亦是很久了,缎面上的绣脱了线,露出参差不一的线头。
攥着福袋,赵枣儿心中一酸,赵大胤却像是见不得她这幅模样,眉头一皱,挥手赶她:“出去吧,你妈还等你吃饭呢。”
母亲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还要说多久啊?饭要凉了。”
“来了——”赵枣儿扬声回应,看向父亲,赵大胤却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对面的阳台。
待赵枣儿无声地退了出去,赵大胤低下头,重新翻阅那本相册。相册里有一张赵枣儿的周岁照,她对着镜头,笑得像朵花,大张着没有牙的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手下按着一个罗盘。
那是周岁宴,抓周的时候照的。在一堆乱七八糟、形色各异的东西里,赵枣儿偏偏按住罗盘不放手,当时赵大匡就笑了,他说:“赵家的姑娘,就得走这条路。”
而如今看来,赵枣儿果然没有躲过她既定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