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站直,理了理衣裳,蒋岩双手抱拳,朝着素安深深揖礼。
“刚才疑心小姐,是我不对。”他歉然的愧疚道,“只是在监牢里走了这么一遭,再怎样也不可能如以往一般单纯犯傻了。还请小姐谅解。”
素安朝玉宁望了一眼。
玉宁上前扶了蒋岩起身。
“你的顾虑,我知晓。”素安道,“我也是‘死了’又回来,才想通了这一切。你不过在牢中多日就能想通,已经比我强了太多。”
她从包中拿出一摞纸来,放到桌上,往蒋岩的方向推了推,“我在家中没有可用之人,刚好你现在有空,我就想让你帮我瞧瞧,在哪些地方买房子比较好。”
蒋岩躬身拿过那些纸张。
上面的字迹娟秀,显然出自女子之手。若他没看错的话,这个正是五小姐的笔迹。
蒋岩闷声不响的,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把这些东西大致看了一遍。斟酌着说,“小姐找房子的要求,我已经大概明白。只是一来我刚刚接触这一块,不熟悉,需要花几天多跑跑,到处看看。二来这方面我没有认识的人,少不得要和人多说道说道,了解下这一行的具体情形。”
他仔细考虑了下,“还请小姐十日后再来找我。到时候我应该能和您说一下大体的思路了。”
素安听后,满意的点点头。是个稳重又聪明的,不会轻易应承什么,而是仔细思索后,给出最为妥帖的答案。
玉宁却是看着那些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奇道,“呀,你居然认字!”
没料到居然会听到这么一句,蒋岩脸颊红了红,“是。我祖父是秀才,教我识过字。”
他本想停下不继续说的,偏头看到五小姐也是一脸好奇,遂继续道,“我父亲不学无术,毫无长处。祖父去世后,家里光景一日不如一日。前年家乡遭了灾祸,家里人都没了,我就进府当了小厮。”
所谓灾祸,在这种不安宁的乱世,可能是天灾,可能是人祸。
素安便没多问。
玉宁虽然憨直,却不傻。更何况她看出了蒋岩眼中的哀伤,就没吭声。
临走前,素安让玉宁给了蒋岩一个钱夹。里面零零碎碎的各种面额的钞票都有,加起来足足有十块钱。
蒋岩红着脸推却。
玉宁大力把钱夹往他怀里塞,“你就拿着吧!小姐说了,你上上下下打点要花钱,你到处走着也要花钱。再说了,你不吃饭不喝水么?不需要买换洗衣裳么?拿着拿着。小姐钱多得很,不缺你这一些。”
蒋岩没料到小姐会为他考虑的那么周全。
他不再扭捏,脸红红的把钱夹收好,低头道,“多谢小姐。”
“不必客气。”素安说,“你好好办事,每个月我会按时给你月例。往后做得好了,再给你加薪。总之不会亏待了你。”
蒋岩认真点头,“小姐放心就是。”
·
和蒋岩谈完事情,素安想要去衣裳铺子瞧瞧。
几间铺子到了她的名下后,她一直放任着那些人随意行事,为的就是要摸清那些人的底细和态度。现在可以慢慢的着手开始处理那边的情况了,素安先择了衣裳铺子,打算遣往那儿去。
刚出旅馆的门,玉宁抬起头,却发现素安正盯着她看。不由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素安望着玉宁面前掠过的虚影,斟酌着问,“你向来脾气好,从不和人大声争执,除非对方令你极其厌恶。那么,方家上下,有谁是你厌恶到,会当着别人的面在花厅中大声争吵的?”
玉宁想也不想就说,“自然是二……”
她话没说完,就“咦”一声,手臂碰碰素安,朝对面指了一下。
“小姐。”玉宁说,“你看那边,有好东西卖呢。”
旅馆对面的路上,有个身材矮痩的男人,着寻常灰色厚棉衣,正袖着手在路边摆了个摊子卖胭脂。
这种路边货郎卖的东西,素安平时不会去注意。但她知道玉宁不可能随随便便突然冒上来这么一句话,因此直接和旁边等候的车夫说了声,稍等一下。然后径直往那卖货的摊子走去。
卖货的中年货郎身量中等,有着平时走在大街上也不会被人留意到的那种平常相貌。
他不住的高声吆喝着,“走过路过的太太小姐们都来看一看啊,上好的胭脂卖咯。”见到素安过来,他笑眯眯的捧上一盒粉色圆盒的胭脂,殷勤备至的说,“小姐您看看这个,好着呢。和胭脂铺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还比店里头便宜一大半。”
周围来来往往有好几个路人。有些人也会留意到这儿,看上几眼。
玉宁大声的和货郎讲着价,三分钟后丢给他了个小铜币,把东西拿了过来。
两人直接回了车上。
等到车子重新缓缓驶动,玉宁打开胭脂盒子,抠开里面一个夹层,取出个折叠好的纸张交给了素安。
素安展开一开,纸上赫然是蔺景年的笔迹。素白短笺上,只有刚若铁画遒劲有力的一个字。
归。
素安择了高大梧桐树下的位置停住,慢慢回头,望向身后。
路边灯光昏暗。
暖融融的淡黄光影下,现出高大挺拔身影。他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足足超过了一米九。肩宽腿长。五官深邃冷厉,即便被灯光柔化了些许,眼神依然锋锐得让人心惊。
不过,素安丝毫都不怕他。
打量一下他现在的穿着,她忍俊不禁,抬眸笑问,“你之前是悄悄混进去的?”
知道她口中问的是刚才陆家‘相遇’的那时候,蔺景年咬着烟扯了下唇角,“嗯。”
男人现在穿着的粗布衣衫,正是陆家仆从的样式。只不过,就算是这样简简单单衣裳,在他身上也是截然不同。
衣领微敞,露出硬朗锁骨。袖口挽到肘间,结实的小臂赫然显现。粗布裤裹紧长腿,勾勒出腿上紧实的线条,匀称而又没有丝毫赘肉。
加上他出身书香世家,就算现在这样随随便便一站,也自带家中传衍百多年的矜贵风度。
因此,明明是仆人的装束,硬是被他穿出了洒然儒将之风。
素安觉得他这样子非常新奇,忍不住一看再看,多瞧了会儿。
如果是别人敢这样肆意打量过来,蔺景年直接一枪就崩过去了。
不过这小丫头不一样。她是他抱了一路救回去的,是他看着一点点好起来的。对她,心底终究多了分纵容。
“伤口还疼不疼?”看素安眉心有了微微的蹙起,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间,蔺景年依然随手把烟头丢了,将火光踩灭。
素安听后不由笑了,“你看我像是疼的样子吗?”
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些意思。
明明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不正常’的,偏偏还跟没事人似的,把她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来看待。
当初她被救回去后一直都在蔺景年的身边。
因为从恒城到岍市这么短的距离内,她脖颈上的伤口就已经开始愈合结痂,甚至有些部分的新痂开始掉落。所以刚到岍市,蔺景年就问了她几句话。
之后,蔺景年一直将她留在身边,没有经过别的任何人的手,亲自负责她的一切起居。
就连当时的司机,也第二天一早就远远的打发去了几百里外的地方做事,没有见到她恢复快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