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扯着缰绳想将马匹扳倒在地,岂料旁边夷风的马受了惊,也跟着乱冲乱撞了起来,二马顿时乱做一团,相互踩踏,推攘间两人竟是齐齐往沟壑边斜了过去,眼看就要掉在坑里去了!
这沟壑原本便是攸国护城河,河水下头还设有尖刺,殷受当真掉下去,十之八九要被穿成血窟窿了。
“闪电!救人!”甘棠双腿用力,闪电立刻便扬蹄往河岸跨了过去,甘棠一手挥出马鞭将夷风卷到了马背上,一手臂拎住正极力控制住不下坠的殷受,见他还拉着缰绳企图力挽狂澜,便蹙眉喝斥道,“快放手!”
殷受撒了手,算是解了几人的困局。
掉下来的夷风年仅八岁,身体比较轻,落在马背上跟没有一样,倒是她左边手臂擒起来的殷受,沉得她肩膀快断脱了一般,闪电亦被坠得身形不稳,若非踩踏在黑马上垫了垫脚,要上岸只怕还需费些力气。
闪电堪堪停在了沟壑边上,算是死里逃生了一回。
黑马坠落沟壑,‘砰’地落水声过后,鲜血立时染红了河流。
微子衍急忙上前来探查,围住殷受上上下下打量,差点没急得哭出来,“小弟,你可还好?”
方才这变故来得太快,殷受一时间还未回过神来,导致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竟还被甘棠像拎犬崽子一样的拎在手里,顿时浑身的血液都涌来了头上,满面胀红,七窍生烟。
殷受挣扎道:“放我下来!”被她这样拎过,他殷商三王子,未来商王的脸面何存?
越是繁华的商邑,越是富贵的人家,酒越是必备的生活品,代替水来解渴都是常有的事。
越是名贵稀有的佳酿,也越是富贵权势的象征。
甘棠本以为竹方的事过后,殷商上下会有所警戒收敛,等回去见商王还如同以往一般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便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几百年来形成的风俗和观念,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
甘棠管不了,倒是武三平七和小六,因为归在了她门下,知道她的习惯,自觉不再饮酒了,他们几个年纪不大,以往在家地位不高,对酒没什么瘾头,终日忙着练武,自此便滴酒不沾了。
甘棠没料到这么快便惹出了事端,她听甘玉跑来说武三几个和微子衍那一伙起冲突时都有些惊讶,这个时代等级森严,一个宗族里的孩子能分出天上地下来,武三几个遇到世家子弟多半都是躲着走,轻易不肯招惹,更无论是王子了。
甘玉跑得气喘吁吁,“棠梨你快跟我去看看,微子启那群混小子是想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了,咱们去教训他,总不能让我们的人被欺负了!”
甘棠搁下笔,起身边走边问,“发生什么事了。”她要培养人,要做的事就很多,编些简单的教程就是头一件,还得寻一些有实践经验的老农和手艺人,每日都忙成陀螺一样。
甘玉就懊恼道,“看我们不顺眼,又不敢得罪我们,拿平七和小六出气了。“
甘棠点头,与甘玉一道往王宫去了。
这时候的王宫建筑,再豪华也就那样了,但毕竟是王族居住的地方,比普通人的好上数倍,里头亦有花园池子,商王赏宴用的庭堂,里头雕纹刻凤,最扎眼的是一汪酒池,十丈长,十丈宽,足足有两丈深,偌大的庭堂里时时酒香弥漫,殷商贵族们最爱看美人微醺,商王便常常令歌姬女乐在旁起舞,美人精饰华服,桃面微红,乐师一身白衣宽袍广袖,端坐亭台,或是笛,或是勋,丝竹之音自酒雾中传来,宛转悠扬,闻者迷醉,这厅堂,便越发如天上瑶池,人间仙境了。
时人皆以能在这样的宴会上开怀畅饮为荣,圣巫女不饮酒那是身份特殊,他平七小六算什么东西?
远远便能听见你推我攘的吵闹声,不过是单方面的,平七和小六一直低着头,被打便护着脑袋缩在一边,不敢躲也不敢说话。
“你喝是不喝!”
“勺庆,抓着他的脑袋给我灌!看他还敢说浑话,对我先祖不敬!”
“说酒不好!我看你是欠教训!”
甘棠听他们吵嚷,三言两语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大概是家里兄长赏脸,要与小六平七喝酒,两个孩子不知变通,直愣愣拒绝了,偏生对方有那么一家是酒酿世家,被顶得失了面子,气不顺,就动起手来了。
那头微子启见甘棠过来了,目光里的恶毒之色一闪而过,看向地上鼻青脸肿缩着不吭声的平七,温声道,“圣巫女身份高贵特殊,能以水代酒,你算什么东西,敢与圣巫女比肩,本王子便教一教你,免得你不知尊卑礼数,冲撞圣巫女,献祭给酒神,也算为你方才的恶言陪了罪,免得酒神降恶于旁人。”
微子启话说完,便一脚将平七踹了出去,小六惊呼一声想扑上前去拉,也被他踢进池子里了。
微子启毕竟年长,这一脚用了狠劲,平七小六一是先前在竹方杀敌受了伤,二是刚刚被七八人围着打压根不敢还手,这时候想避也避不开,先后两声扑通响,一齐掉进水池了。
“哈哈哈!看他们俩那怂样!”
“让他们再嘚瑟!”
“把他献祭给酒神,好恕罪!”
周围全是起哄声,里头许多臣子家眷也被吸引了出来,多是些贵族子弟,混惯了的,对各族各家的冤孽一清二楚,凑在旁边看戏不要钱,报着手臂看平七小六在水里挣扎,嘻嘻哈哈没一个有施救的意思。
有人发现甘棠到了,便慌张地躬身行礼,中间让开了一条道。
“见过圣巫女。”
微子启亦朝甘棠看过来,目光倒是前所未有的真诚,真诚的挑衅和恶意。
甘玉冲上前推攘了微子启一把,怒道,“微子启你过分了!”
平七和小六在里头挣扎,越沉越深,分明是不会水的,甘棠压住心里的怒气,纵身跳了进去,埋进池子里将沉下去的小六先托了出来,又去拉不住挣扎的平七,亏得她力气大,这么半托半拽的把人替上了岸。
两人没呛多少水,意识还清醒着,没什么大碍,甘棠抬头对上微子启满含恶意挑衅的目光,怒极反笑,心说这是撕了那层面皮,光明正大拉帮结派的恶心人了。
事已至此,她亦无需客气。
甘棠快步走到微子启面前,抬手便甩了他两巴掌,不比她方才救人花的力气小,打得微子启往后踉跄了两步,脸颊立刻高肿起来。
打巴掌这样的是极其失礼,但她要削的就是微子启的脸面。
微子启不敢置信,目光呆滞了一瞬,随后涨红了脸,怒喝着想扬手,“你竟敢!”
甘棠并不与他废话,一抬脚将他踹飞了出去,甘棠卯足了劲要打他,微子启撞在了回廊的栏杆上,发出的哀嚎声让甘棠解气了不少,这样的人就是欠教训,欺软怕硬,不见棺材不掉泪。
甘棠周身都是寒意,沉着脸不怒自威,甘玉头一次见甘棠发这么大的火,吃惊得呆愣在了原地,想上前拉她,看看四周又紧紧闭上了嘴巴,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多,他猜不透,听妹妹的总没错。
是她以前脾气太好,才给了他她不敢对他怎样的错觉。
甘棠看着脚下躺着的人,平静道,“你在竹方醉死在郊野,若非平七他们拼死出城杀敌,你就是被己莫剁碎的那块肉,不知感恩尚且不为人,恩将仇报实乃禽兽不如,你脸皮这么厚,也不知道脸红脸红么?”
微子启脸色煞白,捂着肚子脸上都是冷汗,想爬起来也困难,“你胆敢对王子动手……”
甘棠伸手揪住微子启的后衣领,就将人拖了起来,众人不敢上前说话,生怕受波及,分在两列垂着头,连看也不敢多看了。
殷受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甘棠一身寒意大刀阔斧地料理了他的兄长,这会儿见她拖死尸一样拖着人往大堂那边去,知道她还不干休,心里一时复杂难言,疾步上前拦住她,给她行了礼,赔罪道,“大兄冲撞了圣巫女是他不对,还望圣巫女宽宥,放他这一次罢。”他倒不是为微子启求情,他关心的是王室的脸面,今日甘棠是将殷商的脸面放在脚下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