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东望着傅元宪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宗正先生说的是上限吧?我虽然不懂如何打仗,但我知道,这么多的条件,每一个要实现都非常艰难,比如说河南当地的官军能保住不再丢失重地,还限制住黄自得的可能性能不能有七成?”
傅元宪摇了摇头道:“河南没什么兵力,高杰跟着人家一起和黄自得打还多少有点胆子,若是让他单独对上黄自得,用‘畏敌如虎’形容他都不错。这里怎么可能有七成的机会?五成的机会都未必有。”
“那山东,安徽的官军及时赶来,而且控制住黄自得的机会有几成?”刘启东又问道。
“也不超过五成。”傅元宪回答道。
“杨肥短时间消灭张炳忠,然后能带着湖广之军回来打垮黄自得的机会呢?”
“打垮张炳忠的机会大概有六七成吧。”
“这样算下来,朝廷赌赢这一局的机会,连两成都没有!倒是杨肥他自己,倒是很有机会。难怪他会提出这样的一套计划。”刘启东最后说。
刘启东的这个话很有些诛心的味道,他的意思是,杨肥忽悠着崇德皇帝进行这样的赌博,这场赌博如果侥幸的赢了,那杨肥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功臣,荣华富贵,青史留名。就算失败了,也多半不是败在杨肥负责的这一块上,他一样能说:“我做的已经够好了,都是你们拖了我的后腿!”责任也不是他的。一个做大臣的人,如果真的是这样打算的,那他不是奸佞,还有谁能是奸佞呢?
“就看圣上能不能醒悟了。”傅元宪叹道。
“圣上求治太急,不能务本。这才是杨肥会弄出这些事情的根本!”刘启东又道,“杨肥这人,才华本领,其实都是一流,倒是很像一个古人。”
“哪位古人?”傅元宪问道
“裴矩!”刘启东回答道。
裴矩是隋唐时候著名的大臣,隋文帝时期,他在平定岭南,讨伐突厥的作战中都立下了大功。以才干为朝廷看重。到了隋炀帝的时候,他却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最擅长欺上瞒下拍马屁的奸佞。而到了唐朝,他又当了唐朝的大臣,并且以有远见和敢于直言进谏而广为称道。宋代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价此人道:“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前些年,某入朝之时,圣上问某治国之道。某告之曰:‘养德正身。’便是看皇上求治心切,侥幸之心重,而好走捷径。所以才有此答。夫子说过:‘为政以德,比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若是皇上肯踏踏实实的做老老实实的事情,力所不能及,便退一步,与民修养,而不是一味的侥幸冒险,天下何至于此?须知这世上,看起来轻快容易的,其实大多都是歧途。人君若是自己德行不足,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便容易走上这样的邪路,求侥幸于一时,最后反而祸害国家。屈子曰:‘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魏征曰:‘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说的都是这个道理。所以当今天下混乱,在于圣上未能清心治本,便使得忠化为佞!”刘启东一激动,直接便将矛头指向了崇德皇帝。
刘启东的说法,傅元宪其实是很赞成的。在他看来,早些年的时候,就是崇德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天下其实还没有败坏到如今这样的地步。那时候若是皇帝能看到国力衰微的趋势,及早的做出收缩力量,修养生息的做法,而不是采用涸泽而渔的做法,天下未必会是如今的局面。只是到了此时,再要重新进行战略收缩又谈何容易?很多时候,后退比前进要困难得多,尤其是在如今的情况下。这就像是一支军队在强敌面前后撤,一个不小心,后撤就会变成败退甚至导致全面的崩溃。自古以来,有几个朝代在转向了全面的收缩之后,还能复振的?
所以越是局面不利,崇德皇帝的侥幸心理便越是严重;崇德皇帝的侥幸心理越是严重,就越会倾向于做冒险的赌博;越是做冒险的赌博的事情,遭遇到的损失就越大,局面就越是不利,然后崇德皇帝就……最后整个朝廷便都陷入到了这样的怪圈之中,越来越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