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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青今日不仅是客,她和治中夫人作为男方亲属,要帮忙这喜宴的各方安排,这是她身为唐家小姐的职责。
然而唐青青是不服气的,唐慕之才是正宗唐家小姐,新郎的亲妹妹,为什么她就什么事儿都没有?而自己一大早就被父母催促着过来,受着这新嫂嫂的气,还要陪着她,伺候她,为她安排好一切……凭什么!
一个侍女匆匆过来,和她低声报说一个负责陪新嫁娘的侍女腹泻呕吐不能来了,按说要有四对侍女引路,是不是临时从粗使里选一个补充。
说着便把一个低着头的侍女带过来,唐青青正忙得满心烦躁,随便瞥一眼,便一挥手道:“行了,快点!”
那低头垂目的侍女便如云一般飘进了侍女的队伍里。
……
唐慕之快步走在通道上。
她转过一个弯,并没想好要去哪里,只觉得人群纷乱,令人烦躁,下意识地往清净地方去。
方才发生的事情令她心情很坏,她面色冷肃至苍白,眼底却似燃烧着幽幽火焰。
迎面她遇上了周沅芷和莫云绢,她不认得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却知道她是谁,见她过来,都赶紧避到一边微微行礼。
唐慕之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毫无表情继续走。
莫云绢有点不服气,轻轻哼了一声,周沅芷立即将她一拉。
此时双方正擦肩,这声极其低微的哼声让唐慕之转过头,看了莫云绢一眼。
莫云绢被她那双幽黑不带人间气的眼睛一盯,下意识一个寒颤。
周沅芷正要说句话打圆场,唐慕之忽然冷冷道:“你们两个,从这里过来,是去做什么了?”
周沅芷连忙微笑道:“唐小姐,我们是去看看备用船,都是我的老毛病,以前遇过海难,上船都会先看看这些救生用具。”
莫云绢眨眨眼,忽然道:“唐小姐,你可千万别再去了,那底下有鬼,有鬼!”
周沅芷想阻止她已经来不及,只得看着唐慕之眉毛一挑,冷冷看莫云绢一眼,竟然真的一个转身,往底舱方向去了。
莫云绢垫着脚,看着唐慕之往那边去,咭地一声笑,“我就说这大小姐脾气硬。越说有鬼越要去瞧。哈,吓死你!”
周沅芷无奈地笑一笑,叹一声。
……
整座楼船今日红灯处处,彩幛绣幔连绵,楼台辉煌,远望去如蓬莱海上神仙阁。
而喜堂更是明珠高悬,星灯闪耀,走哪哪被晃花眼。
文臻坐在布置好的喜堂一侧,底下商醉蝉被众人追打着,从东边逃到西边,人群沸腾着,唐家的护卫忙着安定人群,一时闹得不安。
也不知道趁着这乱老太太顺利上船了没有。
吉时已经快要到了,她心里却渐渐涌起一阵阵烦躁来。仿佛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大事肯定会有,因为这绝不仅仅是门阀新一代的一次难得的海天盛筵,没有美女没有趴体,这场盛宴的目的是要杀人。
你要搞死我,我也要搞死你。
而她文臻,只想在不影响任务的情况下,保证自己和所有在乎的人的安全。
这是一个专门的休息隔间,雕花的精美的窗棂可以看见外头点起了喜烛,红光幽幽地透进来,血一样不祥的颜色。
外头有些骚动,她看了又看,这时候闻老太太应该被请过来了,然而并没有。
唐羡之似乎下去查看了。
她舒出一口长气。
底下闹哄哄的,甲板上很多人在大声说话,隐约有很多人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在那里吹嘘她如何的出色,如何在闻家比试中脱颖而出,如何以美食新鲜多样闻名,如何在宫中获得帝宠,又如何创立夜市,无偿提供了数百种小吃,带动了全国夜市的风潮,连带商户兴盛,百姓得以做小营生,无数人受益,创办江湖捞,自掏腰包办书屋无偿供士子读书,惠及寒门,又提起这次和商醉蝉的比试,大赞她才貌双全,能力卓绝,不仅是东堂新一代厨神还是新一代才女云云。
文臻笑嘻嘻听着,心想商醉蝉这回可算解脱了。
一大队侍女走了过来,大概要带她去喜堂。
文臻满脑子想着船,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些侍女身上,一个、两个、三个……她目光忽然一定。
一个侍女行走间无意中被突出的栏杆撩了一下袖子,露出一截手腕,手腕上好像有个饰物……
……
唐慕之再往下一个台阶,就要走到通往底舱的通道上了。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
那通道口,背对她,站了一个人。
那人的背影无比熟悉,便化成灰她也认得,她怔怔地看着那背影,想着他果然来了,想着他果然来了!一时心间不知是愤恨还是欣喜,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她才猛然惊醒。
这是唐家的船!
这是几乎聚集了几大世家重要子弟的船!
燕绥出现在这里,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留他!
她退后,张唇便要呼哨,忽然燕绥回了身。
触及沧海之上,星光之下,燕绥那双同样星彩欲流的眸光,她忽然又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
那个通道之前有个对外的栏杆,燕绥便靠着那栏杆,闲闲淡淡地看着她,忽然道:“你哥娶了你的情敌,感受如何?”
唐慕之给这当胸一刀插得脸色一白。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一口气,咬牙道:“你喜欢的人被我哥娶了,你感受如何?”
燕绥看着她,唐慕之绝望地发现他眸中一片空无缥缈,看她像看个透明人,他透过她的身体看舱壁,半晌才不在意地道:“那也要娶得了。”
“马上就要拜堂,而你还在这里,你是在等着等会喜酒的残羹冷炙吗?”唐慕之一边恶意冷笑,一边在心中绝望地想,上一次这样的斗嘴是在什么时候?
有过吗?
那……能多斗几句吧……
“哦不,我要去喝喜酒。”燕绥答得轻描淡写。
“不怕喝到毒酒你就去吧。”
“和你在一起,怎么会喝到毒酒。”
唐慕之有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我们来打个赌吧。”燕绥这才正式看她,眼眸中却一片冰清冷意,“你带我进入喜堂。如果她拜堂成功,我从此就是你的未婚夫。如果拜不成……”
“如果拜不成我送你们下船!”唐慕之发狠地道。
“哦不用。”燕绥一脸这不过是只小船的表情,“这点事儿,我自己来。”
“那你是要我以后不再……纠缠你?”
“你唯一的好处,就是虽然嘴硬,但其实挺有自知之明。”燕绥瞟她一眼,淡淡道,“也不用。”
唐慕之神情越发暗淡。
她明白燕绥的意思。
她的情书、表白、守候、以及各种形式的纠缠,于常人可能嫌烦,但于他,那真是什么都没有。
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人,便是死在面前,他大概也就当路边掉了只死虫子,不带多看一眼。
当然也就不需要拿来做交换条件。
这极度强大而自信的人啊。
遇上他是多少人的孽和劫。
她的心似乎裂成两半,一半掉入满是浮冰的海水,一半飞上燃着火焰的高空,希望与痛苦交织的奇异滋味令她浑身战栗而眼眸闪亮,热血却在这样冰冷禁锢中腾腾燃起,向着内心里不灭的不甘和野望——她要试,她要不顾一切地试一场!
在这以为终生都不能有的所谓机会之前!
“好!”她一个字咬金断玉。
燕绥并无表情,算定她会同意。
“你要怎么进去?就这张脸,想都别想。”
“当然不。”燕绥懒懒道,“我都说了,未婚夫。”
“你要扮成司空凡?”唐慕之随即便发现燕绥那件锦袍特别新,和司空凡常爱穿的式样有点相似,大概是从司空凡衣柜里翻出来的。
司空凡年纪不大,个子却不矮,当然要比燕绥矮,但随着一阵骨节格格声响,燕绥的身形瞬间矮下去半个头,身上有点短的袍子顿时便合体了。
随即他摸出一个面具,戴在脸上,赫然便成了第二个司空凡。
唐慕之并不以之为奇,她很早就听说过燕绥的德容言工护卫队,大多是跟随燕绥多年,工字队主要成员还是跟随燕绥从他那个神秘师门里出来的,掌握了很多奇绝的技艺,其中面具便是其中一种。
世人只知道工字队擅长手工,却不知道他们连这个也会,唐家的信息流当然非常人可比,不仅知道工字队会做面具,而且知道这种面具并不是人皮的,是猪皮,人脸五官的制作会根据每个人面容的骨骼进行定位后制作,一副面具需要很多次修改花费很多时间才能制成,而且燕绥也并不喜欢戴,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个。
这张脸仔细看并不能和司空凡一模一样,但是晚间,人多,烛火朦胧,那衣服那身形,只要不站在很近的距离仔细看,是不容易发现的。
当燕绥整整衣冠,再看向她的时候,已经换了司空凡日常对着她的那种有点畏惧有点想逃的眼神,真真惟妙惟肖,哪怕再靠近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唐慕之一时有些恍惚,定了定神,示意燕绥和自己一起走,燕绥居然退后一步,用司空凡的公鸭嗓子有点惶恐地对她道:“唐六小姐先,你先——”
一模一样的声音、口气,甚至措辞,居然还有点结巴。
唐慕之心中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还是惊讶,只想着这个男人真是不枉自己喜欢,自己真是倒霉喜欢他。
也不多话,转身先走。
燕绥随即跟了上来,垂头在她后一步,一路上遇见几个人,大家看见唐慕之下意识便避让,再看见她身后的小丈夫便忍不住笑,让得更勤。
转过几个弯,唐慕之原本要从甲板上公然上舷梯,她觉得燕绥反正装得很像,就坦然从人群中过去反而不惹人怀疑。
但燕绥拒绝了,他表示人多他会嫌烦,要求她从侧边一道隐蔽的舷梯走。
唐慕之向来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只好走侧边人少的舷梯,经过又是一截朝外的栏杆。
隐约似乎有人在说话。
唐慕之没有在意,继续前行。
燕绥走着走着,忽然对船头顶上看了一眼,想了想,笑了笑。
唐慕之走快一步,一回头看见那两个说话的人,下意识一顿,随即伸手,猛地对燕绥一推。
……
德高望重穿着一身唐家高等护卫的衣裳,端着一碗馄饨,行走在比较安静的最顶层走廊上。
按照龙船寿司的提示,前方那一块,应该就是整座船的中心。
那里一般都会有整座船的核心人物,掌握着整条船的行进,尤其在夜间,他的牵星术是决定船舵方向不走偏,避免撞礁的重要技能。
德高望重端着碗,敲响了那门,里头立即有人警惕地问:“谁?”
“给您送夜宵。”
又停了停,门拉开了,德高望重对里头一看,头皮便炸了。
娘的。
怎么这么多人。
屋子里最起码站了十几个人,正中间一个老者背对着他,正抓着一个罗盘专心地对着航海图。
“东西放下,出去吧。”
德高望重不甘地撇撇嘴,手上却并没有犹豫,慢慢地放下馄饨,看一眼外头黑云啸聚雾气渐起的海。
……
黑云啸聚的海上,停在岛屿另一面的黑甲船,慢慢地动了。
在雾气的掩护下,那船如幽灵一般转过半个岛,一直到快要和唐家楼船呈直线的位置,才停住了。
季怀庆穿好一身软甲,再罩上外袍,一副出客的打扮,他正面对着船舵,看着前方,对身边下人道:“大少呢?怎么还没到?”
话音未落,季怀远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
季怀庆看见他吗,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在舱里捂了这几日,也该出来透透气了。”上下扫他一眼,忽然又皱眉道,“大哥,说好要去喝喜酒,你怎么还穿着铁甲?”
季怀远低头看看自己铁甲,呵呵一笑,道:“铁甲吗?哦,这样比较不容易死。”
他声音不高,季怀庆没听清,皱起眉走近一步,道:“什么?”
……
底舱里很黑暗,又不敢随便点灯,好在有了周沅芷的提醒,闻近檀和君莫晓很快找到了最好的一艘备用船。
赶紧将老太太扶进去,闻近檀给老太太穿水靠,君莫晓则寻找着可以将备用救生船推出去的通道。
人影一闪,在外把守通道的易人离进来了,他倒是熟门熟路,很快地找到了机关,帮两人将船推入了通道,一边道:“你们小心了,我不能跟你们出去。等会船一旦出了通道进入大海,里头机关必须要有人立即关上,否则我担心可能会触动连发的机关设计。你们一出大船,就伏低身体赶紧划,先划到岛上,然后随便找条船开了就走!”
两人都应了,那小船被一块长板慢慢地递到水面上,易人离眼看那小船已经滑出了船体,便收回长板,关上那块活动舱板。
舱板在他面前缓缓关起,透过越来越小的缝隙他看见船已经慢慢摇开。
易人离放下心,正想着回到船上去照看文臻,忽然瞪大眼睛。
一道乌光,大抵是从船头射下,忽然出现在视野里,直直射向小船上那三人!
……
喜堂里,文臻盯着那侍女袖子,但隔得远,也没看得清楚,随即人便鱼贯而入。
忽然她有些感应,偏头一瞧,商醉蝉不知何时冒出来了,在下面一层甲板上,正杀鸡抹脖子地似乎想要和她说什么,但随即就被涌上的人群给吓得掉头就跑。
人人追逐的香饽饽忽然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鼠,希望商大家能够很快适应这样的落差并且不后悔。
侍女们莺声呖呖和她恭喜,然后又说吉时到了,请新嫁娘前往喜堂。
她便起身,有两个侍女前来扶她,都垂着头,神态恭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