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
王七麟正要问话,一个穿着老旧玄衣的汉子急匆匆走来,问道:“刘叔,我听说咱乡里来了神仙?怎么回事?别让人给骗了!”
这是本地听天监的小印来了。
老刘头跟他很熟,骂他一句别乱说,然后给王七麟道歉:“我这个侄子心直口快,他在听天监当差,见过许多坏事,所以防人之心很重,诸位大侠莫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王七麟莞尔一笑,掏出王之郡给他的铜尉印递给大汉。
大汉随意拿过铜尉印,打眼一看眼睛立马瞪大了。
这一个细节就让王七麟看出来,他没有见过世面,起码没有见过铜尉印。
大汉也不识字,看到赤铜印后便跪下了:“卑职二水合乡小印乔志年拜见铜尉大人!”
王七麟扶起他道:“不必多礼,乔大人请起。”
乔志年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道大人是什么名讳?请恕卑职眼拙,未能认出大人身份。”
王七麟道:“我不在你们陇东陇西一带当差,你认不出我来也正常,我叫王七麟……”
乔志年直接呆住了:“天下第一小印的王七麟大人?”
王七麟失笑道:“什么天下第一小印?这是什么称呼?”
乔志年跟见到偶像一样握住他的手腕叫道:“王大人可是在听天监所有小印的榜样,一年之内从小印一路做到铜尉,这简直是脚踏青云!”
徐大咧嘴笑:“是从游星开始做起!”
王七麟摆摆手,没必要装逼。
他感兴趣的看向老刘头,老爷子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忽然缄默不语,并下意识将孙子挪到身前。
这是一个戒备的姿势。
王七麟隐约知道自己找人找对了,但他没有直接跟老刘头交谈,而是由锁柱做缺口:“小柱子,你刚才有什么话要与我和爷爷说,对不对?你想说什么?”
锁柱嗫嚅道:“没、没啥,可能是我看错了。就是、就是我被一群黄衣裳的小孩拉着走,还有一个黄衣裳小孩跟着我们,可是他一直在哭,一直在我后头哭……”
老刘头显然知道这些所谓的黄衣裳小孩是怎么回事,听到这里他嘴唇哆嗦起来。
他想到了碗里最后没有燃烧的那黄纸小人。
王七麟更知道那哭啼小孩的身份,那其实就可以说是锁柱的非毒之魄。
老刘头也猜到这点,他搂住孙子颤颤巍巍的要冲王七麟跪下,王七麟扶住了他对左右说道:“我有事要问一下刘老爷子,你们其他人都出去。”
徐大把锁柱也带走了,他用一包香喷喷的油渣轻易获取了干巴孩童的友谊。
屋门关闭,阳光被挡住,小土屋里头变得昏昏沉沉。
一道阴影落在老刘头身上,让苍老悲苦的他看上去恍若一座破败的泥塑像。
年代久远,饱受风吹雨淋的泥塑像。
王七麟问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老刘头缓缓的说道:“老头子出身卑贱,在家乡的时候卑贱,回到家乡后也是卑贱,就像一根烂了半截的麦秸秆一样,人见了恨不得一脚踢开,怎么会有人关心呢?”
“所以,大人要问的事,显然与老头子不在家乡时候的经历相关。”
王七麟道:“不错,我要问你关于倒悬军的事!”
老刘头抿着嘴低下了头。
屋子里一时静默。
外面突然响起锁柱的欢笑声,不知道徐大怎么逗他,他在笑个不停。
老刘头叹了口气道:“老头子离开军中回到家乡,绝口不提军中往事,这辈子都不想再提。”
“但大人是我孙子的救命恩人,大人有所问,老头子若是不回答,那说不过去。”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直视向王七麟,说道:“可是请恕老头子白眼狼,你们今天来了老头子这孙子也出事了,又恰好被大人的手下道长给救了,这未免太巧了吧?”
一听这话王七麟郁闷了。
确实是太巧了。
这不怪人家怀疑,老刘头前前后后在乡里几十年没发生诡事,偏偏他要来问事之前碰到了这种事,难免让人不会多想。
王七麟无可奈何,只能坦诚的说道:“你这怀疑于情于理都说的通,但此事与我等无关,你可以去打听我们是昨天才来到你们县城,锁柱出事时候我们还没有出县城。”
“而且,我王七麟一辈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从未做过亏心之事!”
这一句话他说的坦荡荡。
老刘头轻叹了口气,道:“大人莫要恼火,老头子相信你。你是铜尉,手下人又有百般本领,要从老头子嘴里问几句话,哪用得着动这么多脑筋?”
“老头子刚才那么说,无非是想找个让自己能不做回答的借口罢了。”
他伸手搓了搓脸,又说道:“倒悬军,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其实大人若是不说这回子事,老头子有时候都忘记了也曾经挺直腰杆像真汉子一样硬气的活过一些年岁。”
“倒悬军,倒悬军啊。”老刘头说着说着凄苦的笑了起来,“可是如今哪有倒悬军?”
王七麟道:“倒悬军一直都在,你活着,倒悬军在你心里,我活着,倒悬军在我心里。若是将倒悬军的名声传扬出去,那只要有一个知道这支铁军的人活着,那倒悬军的名号就不会被埋没!”
老刘头并没有被他一番话打动,他苦笑道:“大人有许多事不清楚,所以才敢这么说。”
王七麟道:“那你就给我说清楚。”
老刘头问道:“可是大人你问倒悬军做什么?朝廷不提倒悬军已经二十载,你为何突然过问这支行伍?”
王七麟说道:“倒悬军两千精锐冤屈的死在上原府,他们已经化作英魂,我见过他们,并且立下大宏愿一定要还他们以公道,绝不会让他们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老刘头吃惊的看向他。
王七麟郑重的点头道:“不错,倒悬军为民为国血战四方,最终却落得含冤而死,我要还他们以公道!”
老刘头的身躯轻轻的颤栗起来,忽然问道:“你是为谁在查倒悬军的事?为朝廷、为圣上?为听天监、为倒悬军、为黄大将军、为……为谁?”
王七麟说道:“不,我是为公道查!”
老刘头猛的笑了一声,一个劲的苦笑:“王大人,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王七麟不悦道:“什么意思?”
老刘头一下子跪下了,朝着他重重的磕头。
王七麟感觉莫名其妙,赶紧扶起他道:“你不必行如此大礼,我给倒悬军寻回清白是理所当然,你若是感谢我就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而不必向我行礼。”
老刘头道:“王大人,老头子给您磕头是感谢您救了锁柱、救了我这条老命。我这条老命不值钱,可锁柱是个孩子,他还没有见过世面,他不该就这么没了。”
“老头子给您磕头也是感谢世上还有您这样的好官,但唯独不是为了倒悬军!”
“王大人,倒悬军的事你别查了,老头子不敢瞒着您这样的大恩人,我确实知道一些事,可是这些事比我和锁柱的命都要紧!我不能说呀,我现在撞死也不能说,这是、这是……”
他抬头深深的凝视了王七麟一眼:“这是圣旨!”
王七麟道:“圣旨又如何?倒悬军两千英魂死的冤枉,我无论如何都要查出真相,任何阻力都挡不住我!”
“你是个好汉子,顶天立地的好汉子!”老刘头急忙打断他的话,“王大人你敢说出这句话来,老头子就敬佩您!但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管!”
他咬咬牙握紧剩下的一只手,最终下了决定:“王大人,倒悬军的两千将士死得其所!”
这话还真是够有爆炸性的!
王七麟惊讶的看向他问道:“你知道死得其所是什么意思吗?”
老刘头说道:“他们是求仁得仁!王大人,你是我大恩人,我有些事宁死不能说,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
“倒悬军本有八千人,两千人那么少怎么能称得上是‘军’?可是如你所知,死在上原府的却是两千人,那剩下六千人哪里去了?”
“王大人,这件事事关重大,您万万不要再查了,不过您有生之年一定会知道答案。”
“实际上用不了那么久,”他算计了一下又说道:“快了,真相快要揭晓了,王大人您最多再等上两三年,一定能知道真相!”
王七麟记下了他这些话,又重复问道:“你说倒悬军两千将士,死得其所?”
老刘头重重的点头:“他们求仁得仁,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