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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罢,娄师德再没有多言,只是按着腰间的刀柄,目光炯炯地看着陈正泰,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反而此时心中坦然。
陈正泰似乎也被他的气概所感染。
汉唐,汉唐,后世之人总是在说汉唐,直到现在,他方才知道汉唐和宋明的区别。
宋明不甘寂寞而有大志向的人,想着的乃是科举,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可在这汉唐,似娄师德这样的人,他们心心念念的,是舍身忘死,立不世功。
这等人,你可以说他们是利益熏心。可又如何呢?大丈夫若不为名利,难道要学魏晋的那些士大夫们一般,每日袖手清谈,才显得自己孤傲吗?
名利于我如浮云焉这样的话,谁都会说。可若是没有名利,你又凭什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倘使让你做那山林之中的野人,饿着肚子,衣衫褴褛,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吗?
竹林里的贤者们,表面上厌恶名利,躲在深山,看似过得清心寡欲。可实际上,他们的耕读和在山林之中的放浪形骸,和真正的贫贱者是不一样的。
固然他们也假装潇洒,住在草庐里,可是他们根本无法通过耕作来自给自足,那么就必须得由专门的人将粮食送至,为了供奉他们在深山的所需,需有人专门去为他们采清泉,得有人专人为他们烹饪食物。而他们只需穿着四不像的所谓‘布衣’,摇着扇子,自诩自己的孤傲罢了。
这样的贤者,从呱呱坠地起,便堆砌了无数的资源,有名师教授他们的读书写字,有书童为他们受过,甚至他们还未成年,朝廷征辟他们的诏书,只怕就已预备好了!
他们享受着清闲自在,无需去思量着功名之事,不是因为他们不屑于功名,只是因为他们的功名乃是现成的。
如此而已!
陈正泰看了娄师德一眼,不由道:“既如此,我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可敢取吗?”
“吾三尺剑傍身,有何不敢?”娄师德豪气道,一双眼眸泛着清亮的目光。
“好。”陈正泰便道:“你先去都督挖掘壕沟之事,想办法引水入壕沟,贼军不日即来,时间已经十分仓促了。”
“喏。”娄师德没有过多的问陈正泰何为,而是满心欢喜的去了。
他带着自己那个十一岁的孩子,叫娄思颖的少年郎,直接到了邓宅外头。
这里早有人在挖沟了,娄师德一脚便将自己的儿子娄思颖踹进了沟里去,不容置疑地道:“你年纪尚小,还不是你拼命的时候,只是力却是要出的。”
娄思颖突然被踢下去,脑袋先砸进了沟里,好在沟里的都是软土,嗷嗷叫了两声,便乖乖地翻身起来,取了锄头,撅起臀抡着胳膊开始松土。
到了傍晚,天色阴沉。
这江南的天又变了。
先是丝丝的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下,而后风雨渐大!
而整个邓宅,在苏定方和娄师德的布置之下,已如铁桶一般。
自然……只两百人,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陈正泰显得有些焦虑,不过似乎苏定方很高兴。
武人就是武人,哪怕是再沉稳的武人,但凡是有一丁点能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也能美滋滋得像娶了媳妇似的。
管他呢,先干完事了。
当夜,陈正泰和苏定方睡在同一个屋子里,外头的雨水拍打着窗。
娄师德却是匆匆而来,在外头敲了敲门,声音略带急切地道:“贼来了!”
只这三个字,立即令刚刚进入梦乡的陈正泰猛地清醒过来,也瞬间令他打起了精神。
苏定方却是睡在地铺上,懒洋洋地道:“贼虽来了,只是深更半夜,他们不知深浅,必定不敢轻易攻打这里的,就算派出些许士卒来试探,值夜的守兵也足以应付了。他们远道而来,定是又困又乏,肯定要彻布置营地,首先要做的,是将这邓宅团团围住,密不透风,绝不会大举进攻,一切的事,等明日再说吧,现在最紧要的是好好的睡一宿,这样才可养足精神,明儿神清气爽的会一会这些贼子。”
说罢,他直接闭上了眼睛,翻个身,居然很快打起了呼噜。
这家伙,心理素质有点强过头了。
陈正泰也不知他说的对不对,可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
是夜,风雨的声音令人不安。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偶有一些零星的呼喊,不过很快这声音便又销声匿迹。
果然如苏定方所说的一样,对方会来试一试深浅,并不会有什么大举动。
等天蒙蒙亮,苏定方极准时的翻身起来,只是他此时却没有深夜时气定神闲了,一声低吼,便气势汹汹的寻了衣甲,一层层的穿戴之后,按着腰间的刀柄,匆匆地带着人赶了出去。
上午,陈正泰喝了一些米粥,随即也穿戴整齐,而后赶至中门附近的箭塔上。
登上这里,居高临下,便可看到数不清的贼军,果然已驻扎了营地,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正泰看着下头密密麻麻的人,不禁头皮发麻。
对面似乎也看到了动静,有一队人飞马而来,为首一个,头戴带翅幞帽,正是那刺史吴明。
吴明很谨慎,打着马,不敢过份靠近,而后发出了大喊:“陛下何在?”
陈正泰站在箭楼上便骂:“你一刺史,也敢见陛下?你带兵来此,是何用意?”
吴明气定神闲地道:“可是陈詹事?陈詹事为何不开宅门,让老夫进去给陛下问安?”
陈正泰却没心情继续跟这种人啰嗦,冷笑道:“少来啰嗦,刀兵相见罢。”
吴明似乎也不恼怒,只是冷笑道:“高邮县令娄师德可在宅中?”
娄师德早已站在陈正泰的身后了,只是他不发一言。
陈正泰便大笑道:“造反便造反,这造反还这么啰嗦的,我今日才见到。娄师德在此,那又如何?”
吴明听到这里,已咬碎了牙齿,气呼呼地道:“娄师德你这狗贼,你在那怂恿我等造反,自己却去通风报信,尔等无情无义之人,若我拿住你,必要将你碎尸万段。”
陈正泰听到这里,于是撇过头去看娄师德。
娄师德面上没有表情,只是对陈正泰道:“陈詹事会相信这叛贼的话吗?这必定是叛贼的诡计,想要离间你我。”
陈正泰便朝他乐了:“我倒是觉得这刺史不像是诡计,这等缺德事,你还真可能做得出。”
娄师德:“……”
好在娄师德此刻面不红,气不喘,依旧还是淡定的样子,他想了想道:“怂恿挑唆谈不上,他们没有了生路,又害怕自己的罪行被陛下所察觉,自然是要反的,下官确实说过一些话,一方面是为了取信他们,让他们不疑下官,另一方面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陈正泰心里想,你特么的逗我呢,你管这叫抛砖引玉?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说什么也没用了,陈正泰便厉声道:“你也不必解释,我才懒得计较这些,要嘛立功,要嘛去死便是了。”
娄师德忙是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