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默、帕尔默、帕尔默与帕尔默……
隐约间,朦胧的圣光从天穹尽头落下,它轻易地穿过了黄金的宫殿,落在那王座之上,天神在那光芒中若隐若现,向着帕尔默致以微笑,欢迎着帕尔默加入天神之列,成为那至高的存在。
帕尔默忽然停了下来,身子僵在这王座之前,天神微笑依旧,沃西琳及所有人们都微笑着,这本该是一副欢庆神圣的一幕,可莫名的,帕尔默却觉得很悲伤。
悲伤。
庞大的悲伤如同呼啸的海浪般,将帕尔默淹没,把他卷入那冰冷黑暗的海底。
帕尔默艰难地转过身,声音干涩地向着沃西琳、向着所有人发问。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成为一位至高的君王,俯视着天地,掌握着无数人的命运,化身为那永恒屹立的存在。”
帕尔默难过极了,“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死掉了,而我却为他的死沾沾自喜,享受着他牺牲所换来的一切,并试图将这一切合理化。”
“没关系的,帕尔默,这说明你是有血有肉的,是能为他人悲喜而悲喜的人。”
相同的声音回应着帕尔默,向下看去,只见这漫长的阶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幽邃的存在,他身披漆黑的衣袍,肤色苍白无比,整个人就像从默片里走出的黑白角色,不沾染丝毫的色彩。
“所以,我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为所谓的君王吗?”帕尔默向那屹立的黑白身影质问道,“更何况,我真的想要成为一名君王吗?”
帕尔默不理解,也不明白,这一切就像强加给他的一样。
“我要那至高的权力有什么用呢?统治他人?折磨他人,我不是心理变态。还是说,向着世界灌输自己的理念?这更可笑了,我没有什么理念了,唯一算得上理念的事,还是只是想找个地方躺着安然度过一生。”
帕尔默强硬地拖动着自己的步伐,朝着阶梯下走去,朝着那位幽邃的存在走去。
“至于什么女人,我已经有我所爱的人,”帕尔默将自己的所有疑惑肆意倾泻而出,“财富?我是克莱克斯家的继承人,我的财富足够了,更何况,我几乎没有什么强烈的物质欲望,我要那么多的钱财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说,永恒?”
帕尔默像是被气笑了般,低声道,“比起注视着一位位朋友的离去,我更愿意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离去。”
他的声音高了起来,变得愤怒不已,“这些东西在我眼前的价值,甚至还不如一张演唱会的贵宾门票!”
“可许多人都渴望这样的愿望,帕尔默。”
幽邃的存在回过头,俯瞰着黄金宫殿内的众人,望向那辽阔的世间,不计其数的灵魂们。
“他们渴望着权力、渴望着永恒,渴望着女人、金钱财宝,渴望着自己那最肮脏、邪恶的想法得到满足,为了这一切,他们甘愿堕落为可憎的存在,就连灵魂也能轻易献出。”
帕尔默愤怒地摘掉了头顶的冠冕,将它重重地朝着幽邃的存在砸去,清脆的碰撞声回响着。
“但那是他们的愿望,不是我的!”
帕尔默那浑噩的意识清醒了起来,变得如钢铁般坚定,他大步走下阶梯,头也不回。
“与其许诺我这崇高的一切,倒不如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帕尔默越过幽邃的存在,浓厚的死意滚滚而来,但仍无法令他止步半分,他走向阶梯,越过了沃西琳,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那光照进来的方向走去。
他问道,“你要去做什么,帕尔默?”
“去救我的朋友,”帕尔默深呼吸,以更为用力的声音回击着,“这回换我救他了!”
帕尔默消失在了光芒中,死一般的静谧降临。
死神默默地注视着帕尔默离去的方向,不久后,他向着那消失的光芒行礼致意,充满寒意,又带着一缕笑意的声音回荡于静谧之中。
“帕尔默·克莱克斯,人类的救主,一切的荣光尽归于您。”
……
帕尔默睁开眼,从那诡谲的幻觉中脱身,手中的冠冕依旧闪闪发亮,但它不再是那副猩红黑暗的模样,就连丛生的荆棘也消失不见,变回了帕尔默最初时看到它的那副枝条模样。
“该死的!”
帕尔默咒骂着,将冠冕狠狠地砸在冰面上,一声声清脆的鸣响后,它跌落在了伯洛戈的尸体旁。
用力地喘了几口气,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后,帕尔默又狼狈地将这顶冠冕捡起,用力地套在了伯洛戈的脑袋上,好像尺码不太对,帕尔默套起来格外费力。
但最终,帕尔默还是以这十分滑稽,甚至有些荒诞的方式,为伯洛戈受冕。
“他妈的,我可是预计三十岁退休的男人啊,这种要命的工作,还是交给你这样的专业人士吧。”
套好了冠冕后,帕尔默一边抱怨着一边试着扛起伯洛戈那冻僵了的身体,但伯洛戈的身体实在是太沉重了,帕尔默也太累了,刚抬起一半,两人又重重地倒在了雪尘里。
“哈……哈……”
帕尔默大口地呼吸了几下,寒意在肺里搅合着,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太疼了,他的眼睛忍不住地溢出泪水,紧接着泪水又在脸庞上冻结。
“妈的,怎么这么沉。”
帕尔默骂骂咧咧地掰动着伯洛戈身上的甲片,可任他怎么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该死的,该死的!”
帕尔默觉得自己把近几年的抱怨全部用在了这一刻,既然掰不断这些甲片,他只能挣扎着,像是扛起一袋沉重的麻袋般,双手将伯洛戈的双脚抱住,肩膀顶起他的腹部,让他的整个上半身垂在自己的身后。
帕尔默就这么扛起了伯洛戈,在茫茫的风雪里前进着。
于是,另一个世界之中,爆炸头帕尔默扛起了贝斯手伯洛戈,两人的身影艰难地前进着。
“撑住啊,伯洛戈,我们会成为大人物的,在万人的舞台上演唱的,”爆炸头帕尔默不断地诉说着,声音哽咽,“没事的,伯洛戈,你不会死的。”
他有些破音,开着糟糕的玩笑,“要知道,摇滚不死的啊。”
炽白的、命运的丝线穿过爆炸头与贝斯手,它越过一个又一个的世界,抵达了那荒芜、充满尸体与战火的战场上,暴雨已经远去,泥泞的大地上堆积起一块块的水坑。
战马帕尔默呜咽地鸣叫着,用头拱着倒地不起的骑士伯洛戈,它努力地把头伸到骑士伯洛戈的身下,接着奋力起身,竟将骑士伯洛戈翻滚着驮了起来。
一阵欢快的马嘶声响起。
战马帕尔默驮起骑士伯洛戈,一瘸一拐地向着远处走去,迎着落下的箭雨。
炽白的丝线从战马与骑士的身旁穿过,像是一道无法追溯的流星,它坠向昏暗无光的世界,落在那化作焦土的大地上。
零零散散的炮鸣声与爆炸声不断,挥之不去的乌云遮蔽了天空,诸多的战斗机突破了云层,向着远方的大地投向致命的武器,紧接着,一道撼天动地的蘑菇云拔地而起,灼目的火光隔着几百公里都清晰可见。
咆哮的滚滚热浪中,机械造物的帕尔默扛起血肉之躯的伯洛戈,在这破败的大地上前进。
机械帕尔默的电量已经见底了,传动关节也碎成了一团,像是快要倒在半路上、找不到充电座的扫地机器人,可它仍固执地前进着,电子音的滴滴声响个没完,吐露着二进制的代码。
“
。”
又一朵蘑菇云在不远处升起,刺目的强光下,它们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命运的丝线继续向前,坚定不移地向前,它越过一个又一个世界,将那支离破碎的画面串联在了一起。
有的世界里,帕尔默与伯洛戈都倒在了地上,再无生机,有的世界里,伯洛戈断掉了一只手臂,仅剩的手反过来拖拽着帕尔默,还有的世界里,帕尔默与伯洛戈都还活着,他们彼此搀扶着,艰难地向前迈步。
在某个微小的世界里,松鼠帕尔默掰开了松鼠伯洛戈的嘴巴,将发光的栗子塞进了它的颊囊里,然后咬住松鼠伯洛戈的尾巴,费力地将它拖向树梢。
命运的丝线穿过万千的世界、不同的时间线、相同的命运,唯一的意志,一致的抉择。
以太界的重重风雪中,帕尔默勉强地颠了颠伯洛戈,换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继续向前。
“你是救世的英雄,那我就是英雄的搭档了啊。”
死寂的世界里,帕尔默碎碎念着,“我们应该会很受欢迎吧,万众狂欢的那种。”
“说不定耐萨尼尔真的会为我们立个雕塑吧,希望他们不要乱摸,你知道的,那种地方被摸的锃亮,真的有些滑稽。”
“你觉得会有纪念日吗?应该有吧,至于写进教科书,感觉就不必了,自己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被大家那么严肃对待,感觉真的很奇怪的。”
“嗨呀,希望不死者俱乐部的那些人,能好好保存我们的杯子,也算是留在世间的一点证明了。”
“也不知道沃西琳会不会难过……我希望她能别难过那么久。”
渐渐的,帕尔默的碎碎念低沉了下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语速也越来越慢,挺直的腰也弯了下去,几乎快要倒下。
帕尔默还是撑住了,像是扛起一个世界一样,将他的好朋友扛在肩上。
温暖的微光在风雪中闪闪发亮,伯洛戈头顶的冠冕逐渐松脱了下来,但它没有摔在地上,而是在脱离伯洛戈的脑袋后,静静地悬浮在了他的头颅上。
纯白的枝芽上不再有那锋利的荆棘,而是生长出神圣的桂叶,包裹住所有的良善,化作那终愆之冠。
冰冷僵硬的躯体变得温暖柔软了起来,死寂的心跳又一次起伏着,低沉的叹息声飘荡在茫茫风雪间。
伯洛戈缓缓睁开了眼,瞳底散发着灿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