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你小子真他妈冷酷。”
李扬道:“说是那么说,其实我心里也不得劲。我是姥姥从小看大的,俺们娘俩这关系就不能用语言来形容。我不心疼?我心里疼得要命!这不是去哪旅行,或者到国外定居,一走几十年总归还有回来的那天。这是死亡啊,这辈子就算完事了,再也见不着了。可哭有什么用?反而让死者的亡魂有了一份前生未了的牵挂,她走得也不安生。对不?”
“你说的都对。”我叹口气:“可是,毕竟人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人是感情的动物,活得太理性,跟哲学家似的,就少了许多人味。你也说过,敢爱敢恨才是佛陀境界。”
我们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两个殡葬服务公司的工作人员,一头一尾抬着一具棺材。
这棺材一抬进来,老舅跟让火撩屁股一样,怪叫一声。
大舅喝道:“你怎么了?四五十岁人了,一点稳当劲没有!”
老舅表情像是见了鬼,指着棺材,磕磕巴巴:“这……这棺材我见过……守夜的那天晚上,我梦见四个打黑伞的人从走廊那边过来,抬着一具红红的、又窄又小的棺材。和……这个,一模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气氛还极尽忧伤,这会儿多了几分阴森的冷意。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冷静下来之后就是对死亡和黑暗的恐惧了。
大舅摆摆手,叹口气:“这都是预兆啊。等妈头七那天,得请点道士和尚什么的,给妈超超度。”
工作人员把棺材盖打开,让家属们再看老太太一眼。然后把穿着利利索索寿衣的老人家,抬进棺材里。
殡葬服务公司的头儿说:“无关人员让让来,老太太的儿子闺女上前。”
舅舅姨妈们走过来。头儿说:“送老人家一程吧,诸位下跪。”
大家齐刷刷跪在地上。头儿对着天空,慢慢喊道:“老人家你走好啊,阴间的门啊大开了,走上了黄泉路啊你莫回头,诸位小鬼啊你莫捣乱,牛头马面大人你们看仔细了啊……”
病房里沉闷压抑,悲伤、恐惧、古怪的综合气氛凝固。
走廊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病房里只有主持仪式的头儿和老太太几位直系的儿女。
“给老人家三叩首!”头儿喊。
众人一起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头头到地。
“大家都起来吧。”头儿说:“医院这边就算是完事了。一会儿你们谁跟我们去殡仪馆,老人家进冰库要签字。今晚儿女们还得去殡仪馆烧纸烧衣服,全是事,一会儿我给你们列个准备的单子。接下来流程是,三天后出大殡火化骨灰入坟。哦,对了,坟地你们买没买?没买的话,我给你们推荐几家,都是靠山望水的绝佳阴地,老人家埋那你们就放心吧……”
“不用!”说话的是小姨妈,她让几个娘们给搀过来。她哭得头发蓬蓬的,脸上浓妆让眼泪冲得一道一道跟阿凡达骑着的那火烈鸟似的。
小姨妈说:“师傅,老太太坟地我们早就准备好了,烦劳你费心。”
旁边也不知谁嘴快,插话道:“师傅,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人家就是倒腾墓地的,手里啥坟地没有啊?你就别费心了。”
头儿深深地看了小姨妈一眼:“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话了。”
他领着手下人抬着棺材往外走。家人们简单商量一下,其他无关的亲属就不要跟着去殡仪馆了。儿女孙子外孙们,坐车一起去。
小姨妈指着头儿的背影对大舅说:“哥,这小子不怎么地道,一会儿他要给你们推荐买什么东西,你们长点心眼。”
大舅死看不上她,不耐烦说:“要不你来主持大局?”
小姨妈道:“你们长子次子的一个个大男人不来坐镇,让我一个娘们出头啊?”
大舅说:“那你就悄悄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可烦死我了。”
小姨妈气得笑:“好好,我还不管了,爱咋咋的。”说着,拉着女儿姗姗走了。
我和李扬单独一起,远离人群,往外走。李扬自有车,他跟父母话也不多。他爸妈虽然也来了,但和这个儿子没什么交流。
我们从医院走出来,正要上车。我忽然一眼看到了老田头,他背着手弓着腰,步伐非常沉重,正要跟着殡葬公司的运尸车回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