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低低道:“孩儿并不曾怨怪爹娘……”声音却有些苦涩。
许林道:“如今唐家供你衣食,给你请先生,又将女儿与你做了媳妇,你们小两口看着也和美,日子已是比我们好过许多,如今不提你回来的事,我们何尝不希望你回来?就是吃糠咽菜,也是一家人在一起,但是我们当初签的是死契,唐家对你也无不妥之处,如今反悔,岂不是让别人戳我们许家脊背被人耻笑?再说了,你那媳妇儿娇养在家的,你回来,难道教她随你过来住这村户,吃穿与我们一样?”
罗氏也说道:“不错,你那媳妇一看就是个手里散漫使钱,又是个吃不得苦的……”
许宁道:“她已同意与我和离……我也不怕吃苦……孩儿身上已有功名,先生也说我他应有科甲之分,将来若是联科极第,也能光耀祖宗,贴补家用……”
罗氏忽然声音高起来:“和离?你疯了?这天下多少读书人读到白头,每次也不过那几百个人中举,正如筛箩密眼里头筛了又筛的,如何说得恁般容易?那先生不过是凑趣哄多几个束脩,如何便信以为实?”
许宁不说话,许林却接着说道:“莫不是小俩口闹别扭了?我看那唐氏虽然娇养,灶上倒是一把好手,想是家传的功夫,你也算是有口福,你媳妇年纪还小,你慢慢煨她,自来妇人耳根软,不怕哄不住她,你莫要乱耍脾气,惹恼了唐家,倒要问我们的不是,和离这二字是万不可提的……我也知道你年轻气盛,你媳妇一脸孩气,想必不会知冷着热,又不会做小伏低,但是她这不是年纪还小么?女人家都这样,待到她为你生了孩儿,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了,自然日子就好过了……”
宝如抿了嘴,简直可以想象许宁那一张死人脸上的心情,他大概本来觉得十拿九稳可以劝说他父母出面解契的吧?她虽然心里幸灾乐祸,却也有些遗憾此事不成,这时外头吹来阵穿堂风,她感觉到身上一阵冷,才泡暖的脚又冰凉了,连忙拎着木盆回了房内,连忙钻入了被窝内,这时她才发现,被窝内居然还卧着个熏炉,暖洋洋的,她将整个身子都陷入了软被内,感觉冰冷的身子暖起来,闭着眼睛想了想,知道许宁没处可去,今晚定是要和自己同床的,虽然已是陌路,前世也是做了夫妻许多年,如今就算立时和离,也立不起贞节牌坊,倒也不必矫情,便往床内侧挪了挪,将外侧床沿留出来给许宁,翻身向内睡了。
过了许久,宝如都有些迷迷糊糊了,才感觉到许宁进了来,解了外袍掀被上了床,吹了灯,然后躺下。
她稍微清醒了些,感觉到许宁睡在外侧,一动不动,许宁的睡相是极拘束规矩的,常常睡下去到早晨醒来都会是一个姿势,她从前还笑过他,然而到底是夫妻多年,许宁心里当是有事,她躺平过来,侧头看过去,果然看到许宁正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宝如忍不住嘲他:“睡不着了吧?你那亲爹亲娘的心早偏到胳肢窝去了,我娘从前说过,你爹娘从前到城里,都是来借钱的,我阿爹阿娘怕你伤心,才都挡了去的,只有你信他们为你好每天都心疼你的那些傻话,有什么都巴巴地送去给两老,真正憨子一个。”
许宁闭了眼不说话,宝如嘲讽完通体舒畅,闭了眼睛也要睡觉,却听道许宁忽然道:“那样想心里会好受些。”
宝如一愣,不解其意:“啊?”
许宁仍然闭着眼,淡淡道:“为人在世,总要有点子东西撑着,那会儿还小,也不过是想着,家里人希望我出人头地,所以才能立定脚跟,一心往前冲罢了。”
宝如沉默了一会儿,兴许是黑暗让她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他们夫妻还并未视彼此如寇仇的时候,便道:“我们也都不是小儿了。”
许宁不说话,夜静如水,黑暗浓稠似漆。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宝如还是感觉到了许宁情绪很低沉,忍不住又习惯性地嘲讽他:“要不是我过来,你现在还哄着骗着十四岁的唐宝如呢。”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扎着刺,自顾自地说道:“很好哄吧?只要买几件漂亮衣服,教教写字,说几句软话,她就傻乎乎地把一颗心都给了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这儿费尽心思地想着如何解契离开唐家。”黑暗让她沉浸在了过去的情绪中难以自拔,越说越清醒。
“是有点遗憾。”一直没开口的许宁忽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