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许宁和唐宝如才进京,手里拮据,自然是感激不尽,待那秦娘子来,果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礼仪来往胸有成竹,又对这京里的众多世家都十分了解,更详知那些背景,一一说与他们听,果然让他们很快就上了手,然而没多久,许夫人请教坊女子教导礼仪这事却传了出去,被传为笑谈。
她也是许久以后才知道自己成为贵族夫人圈里的笑柄,才恍然大悟为何每次自己行礼也好,倒茶也好,都有夫人们心神领会地传递眼神,掩口微笑。
她和宋晓菡结仇,便是从这一事起,她从未知道人之恶意可以如此直白而恶毒,明明向来无仇无怨,却可以毫不留情。
不过对那秦娘子,她却生不出一丝恨来,那秦娘子年近四旬,徐娘半老,却优雅从容,才华横溢,有些人出身高贵却行事下流,有些人虽深陷污泥却仍清标秀骨,这制纸便是那秦娘子教与她的,说是个风雅之道,原意也是让她能有个一技之长打入贵族夫人的圈子。她从秦娘子那儿学得甚多,受用一辈子,从未轻贱过她,便是许宁也对她的才华颇为赞许,即便后来因此事受到讥笑,也并没有就此辞退,反而在做了丞相后,使了钱,动了些干系替她除了籍,还送她盘缠助她往蜀地投靠外家去了。
也不知如今秦娘子如何了,她微微有些出神,许宁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明年去京里会试,我们便可早些请秦娘子了,不过要除籍,还是要等我高中得官了。”
宝如有些怅惘道:“等到你做到丞相,还要好多年呢……男儿老富贵,女子晚婚姻。头白始得志,色衰方事人。”
许宁终于忍不住笑道:“这位娘子,你相公我年方十七,已即将中举,如今的家财,也堪堪能算是个乡间富翁了,如何作此之叹?再说除籍这样小事,也不必非要等到做了丞相才能办,找准路子给够钱,一切好说。”
唐宝如白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这还是秦娘子教我念的,想必当时是自伤身世——这一次你倒不怕你妻子被人说请教坊女子教导礼仪了?”
许宁一愣:“便是前一世,我又何尝介意过?这也是位卑才有人敢说,后来你看还有人与你计较这些不?不说我,难道你会因为知道这事便要从此不顾秦娘子?”
唐宝如点头叹道:“许相爷倒是深得官场三味。”
许宁终于忍不住笑道:“还是相爷夫人深明大义,知情知趣。”
两人气氛良好,许久未曾如此心平气和有来有往地商讨事情——想来没有感情掺杂,只就事论事,他们倒也还能说到一起,毕竟曾经一同跌跌撞撞经历过一世,一同摔进同一个坑,一同吃过亏,也曾夫贵妻荣,也曾哗啦啦大厦倾鸟分飞,居然恍然仿佛一对患难夫妻来。
果然许平就这般留在了店里,许宁每日带在身边样样事情关节都说与他听,也不管他懂不懂,又专程回城和唐谦、刘氏说了,那香铺子从一开始便放在宝如名下,也都是靠着许宁撑起来的,唐家毕竟不是那等小气人家,自然不会说什么。
唐宝如则等到请匠人打的造纸的家什都弄好了,便一个人在后院摸索着做纸笺,如今天寒,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水藻桃花之类的做苔笺和桃花笺,便在许宁的指点下,弄了些青色染料染出竹青色的纸,里头调上竹香的香料,做出来纸张厚韧轻香,那青色又颇为古雅,便命名为竹君笺,又一气儿做了洒金、银霜、粉桃、丁香几种笺,分别加了桂花,玉兰、桃花、丁香花香,裁成狭长纸笺放入盒子内,按许宁的建议,先作为买香的添头送出去,待到别人见好了,自会来问价。
因着这是个水磨事,她便一直泡在后院,期间罗氏进来找她说话过,看她一直和小荷在鼓捣纸张,又听许宁说是要放店里卖的,也说不出什么嘴,虽然心中不喜媳妇的怠慢,却也知道这二媳妇和大儿媳妇不是一样的,磋磨不得。为着不两见相厌,索性后院也少来了,只和许留逛过了念恩寺,看过这边一片店铺皆是十分红火,少不得眼热起来,与许留念叨着如何也能置下产业在这边便好,岂不是个长长久久的家业,于是一家一家的店铺去看,只想着自己家能做甚么营生,却是全然忘了家里还有个寡媳支撑着。
一转眼便到了元宵,罗氏贪看热闹,便说了要过了元宵再回乡下。唐宝如却不耐烦应酬他们,元宵一大早便自顾自雇了车带着小荷先回唐家去看自己爹娘去了,一路上看沿街店铺招子鲜亮,许多地方已摆上了花灯,人流也越来越稠,均是衣着鲜亮,心中一动,唐宝如前世直到最后都未回过故乡,如今看到这般热闹景象,岂有不心痒的,只是她一个年轻媳妇,夜市无人陪伴肯定不行,不由有些踌躇起来,想着晚上怎么想法子出来耍一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