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被这样的江承宗吓到了。印象里他从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哪怕两人当年去离婚,江承宗也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从容冷静向来是他的标签,像他这种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从极端困苦的环境里熬出来的人,似乎对什么都看透了。温婉甚至都没见他开口骂过人。
可现在他表情阴鸷,像一尊金刚般立在那里,哪怕不说半个字,却已足够骇人。他抓着自己的手十分用力,甚至都把她抓疼了。可温婉不敢开口提醒他,生怕一说话就触怒对方。
李大发显然也被江承宗吓到了。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气场太过强大,一下子就把他的嚣张气馅打压了下去。他本来想拿刀唬唬温婉,逼得她私下和解拿出钱来,没想到现在来了块硬骨头,大有一种要将他生生捏碎的气势。
李大发一下子就萎了。
他索性连刀都不要了,转身撒丫子就跑,边跑还边回头看,那惊恐的表情令温婉印象深刻,就像后面有一头猛兽正在追赶他似的。
一直到他跑得都没影儿了,温婉才小声冲江承宗道:“那个,能不能先放开我,好疼。”
“不好意思。”
江承宗一下子收起了脸上的阴霾,重新变回了那个像是看破一切的男人。温婉见状不由松了口,紧闷在胸头的那口气就这么长长地舒了出来。
到了这会儿她才感觉到后怕。刚刚那种混乱的情况,如果江承宗不及时出现的话,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挂彩了?如果脸上让那浑蛋划一刀可怎么办,本来就平凡的长相简直就不能看了。她甚至在想,那样就真的可以断了再婚的念头了,因为没有一个男人会娶一个没钱没长相,带了个拖油瓶女儿脸上还有条长疤的女人。
想到那把刀,温婉又去看地上的点点血迹。刚才的争斗发生得太快她没看清,但很明显有人受伤了。
她摸摸自己身上,没一个地方疼。再回忆李大发,似乎也没问题,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点也不像伤着的样子。
那只能是……
温婉吓了一跳,立马去看江承宗。她首先看的是脸,虽说男人不靠脸吃饭,但江承宗却是实实在在靠脸吃饭的人。他白净清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迹,温婉的一颗心瞬间放下一半。
然后她的目光自然地往下移,一眼就看到对方的右手手臂上有一道伤口,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怎么回事儿?”
“没事。”江承宗往后一退,避开了温婉伸过来的手,“小伤。”
温婉却很坚持:“什么小伤,你是医生吗?小伤大伤这得医生说了算。”
“好,那就由你这位产科专家来看看,这伤口按你常切的伤口来比怎么样?”江承宗索性把手递了过来,顺便撩起衬衣袖子。
温婉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想歪了。她平时虽然也动手术刀,但总不如外科来得多。像她们科室做手术的话,拉刀最多的就是剖宫产了,要不就是侧切的伤口。
想到这里她又去看江承宗的右手,总觉得拿这伤口跟侧切的伤口相比,显得特别滑稽和可笑。这么一想她竟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
“笑什么,想到什么这么可笑?”
“没,没什么。”
温婉收回那点遐想,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江承宗的伤口上。伤口长约十公分,沿着手肘斜向下划了一刀。口子比较长但不算很深,只割破了表皮。温婉仔细看了看,打开包想找点东西帮着止血。
这时候江承宗开口了:“温医生,准备在大马路上实施救治?”
温婉看他一眼,旋即明白过来。他们这会儿正站在她家楼下,下班时分人来人往,每个走过的人都不住地往这里探头,显然十分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在这里给他处理伤口,好像不大合适。温婉想了想,勉强开口道:“那……上我家去吧。”
“可以。”
江承宗说完抬脚就走,似乎早在等温婉的这句话。两人并肩走在楼梯上,江承宗略一抬头,就把楼梯的光景看了个遍。
“跟我分开后你一直住这里?”
“是。”
“原先的房子呢,卖了吗?”
“卖了。”
温婉一开始还只是随口答答,后来发现江承宗似乎意有所指,不由留了个心眼儿。这房子确实是她后来搬的,原先的那套是卖了。但不是像她当初跟江承宗说的那样,为了给她妈治病才卖的。
卖那房子主要是为了避开他,尽管那时候江承宗一点回s市的迹象都没有,温婉也从连文雄那里了解到他准备定居美国。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卖了房子搬来了这里。
但面对江承宗她肯定不能说实话,只能胡编了一个:“卖了原先的房子总算治好了我妈的病,我就在这里租了套房子。”
江承宗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两人上到三楼,站在了一扇旧旧的防盗门前。温婉掏出钥匙开门,把江承宗请了进去。
一进到屋里她就放下提包去拿药箱,顺便又拆了条新毛巾过来。她进厨房看了看,发现有烧开放凉的水,就打了一盆端到客厅,搓了毛巾给江承宗擦手臂上的血迹。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温婉显得十分专业,刚才的那一点点尴尬也就烟消云散了。她擦完血迹后又开药箱拿药,用消毒水替江承宗的整条伤口清洁。这消毒水擦在伤口上十分疼,温婉从前给人弄的时候,总听人哇哇乱叫。
可江承宗却非常安静,从头到尾连哼都没哼一声,甚至眉头都没皱了下,就像一尊安静的雕塑,目光从头到尾都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尽管如此,温婉还是觉得脖子里热热的,不知从何处涌出的这股热潮不仅覆盖了她的脖颈,又迅速蔓延开来,连同她的耳朵、脸颊甚至额头,都变得暖而燥热。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李大发吓着了,这会儿情绪才会如此起伏。
带着满脸的红晕,她放下手里的消毒棉花,拆了卷绷带给江承宗包扎。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既暧昧又尴尬,搞得温婉十分不自在。
为了缓解这种紧张的感觉,她只能没话找话说:“唉,我怎么觉得最近总在替你处理伤口。”
从两人重逢后的那天算起,她前前后后替江承宗包扎了三次。第一次是被范珍珍抓伤的手背,第二次是被对方划伤的脖颈,第三次就是今天,他为了救她,被李大发伤了一刀。
仔细想想,似乎他每一次受伤,都和她有关系。想到这里,温婉觉得身上更热了。
“不好意思,都是我害的。”
“确实是你害的。”
温婉闻言抬头,表情有些愕然。她客气一句对方却十分不客气。早知道……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没关系,这些都是意外,不用你负责。”
就算要我也不会负责!温婉在心里吼了一句。
但终究还是觉得有些抱歉,拿起对方的左手认真看了看:“好像没有留疤,我记得你从前就是这样,受点伤疤总是好得特别快,过后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老天爷对你实在太厚爱。”
“如果他真的厚爱我,我根本不会有机会受那么多伤。”
听到这话温婉心头一紧。是啊,江承宗说得有道理。他的人生实在不是被厚爱的人生。从小到大他受伤无数,两人认识之前的情况温婉知道得不多,但从高中起她就经常看到江承宗受伤。
像手指割开道口子或是蹭掉块肉都是小事儿,有一次他在工地做工,被上面掉下的砖块砸到脑袋,虽然带着安全帽可还是破了一道口子,血流得跟什么似的。
还有一次他在餐厅打工,送餐的路上让辆车给撞了,小腿骨折肿得像个馒头,可他依旧坚持每天上课打工,就像没事人一样。
他实在吃过很多苦,多得温婉都有些不敢往下想。
她将纱布一层层缠在江承宗的手臂上,最后固定剪断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才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江承宗却依旧坐在那里,因为侧面对着她,正好就露出了脖颈里的那块皮肤。温婉又想起范珍珍寻死时割的那一刀,下意识地就伸手去他脖子里摸。
当手指触到那微凉的皮肤时,温婉长久以来克制的那颗心突然微颤了一下。就像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一股暖流从心房游走过,她整个人不由自主轻轻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