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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星期二晴
很久没写日记了。小森如果看见了肯定会嘲笑我“装文学青年”吧?翻开这本看起来很新的旧日记本,我的心情有些惭愧,对它我总是很疏懒和不负责任。不过今天的事情实在让我忍不住想写到日记本上。
今天是校队第一次集训,因为上星期的选拔赛,有些二年级的队员没有参加,所以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校队的全体队员,胡强是个有点驼背的家伙,这显得他手臂很长,像只猩猩,而且是留着分头的猩猩;比起他来,冯一冰看上去就斯文许多,可能是戴着眼镜的缘故。以这两人为首,所有的二年级队员都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连段老师对他们都无可奈何。我坐在冷板凳上,屁股一凉,大脑一热,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球霸啊!有他们在,天才如我也只能坐冷板凳。
钟队劝我不要对教练和球队不满,他把情况都坦诚相告,希望得到我的谅解。钟队是我见过的技术最好的内线球员,脚步扎实,力量足,弹跳、臂展都不错,手感也很好,他的水平无论到云海市哪所学校的校队里,都会是王牌选手。他上高一的时候,就被段老师选进了校队,可惜当年高中联赛被分进了死亡小组,组里有上届的冠军云大附中和季军紫荆中学,钟队当时还不是队长,但已经是球队的精神领袖,同为主力的还有他的两位同班同学,这样一支大半由高一菜鸟组成的球队,竟然跟上届的季军拼到了最后一秒,钟队的绝杀球未能投中,以一分之差惜败。钟队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愧对队友,这也是他一直没有转学的原因之一——他想与两位老队友一起杀出小组赛。
两年了,年年在小组赛折戟沉沙,滋味一定很不好受。钟队有他自己的梦想,即使跟我的并不完全相同,但还是让我感同身受。他是个坚毅的人,不会轻言放弃。今年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很希望我能帮他实现这一目标。当他问我“你能帮我吗?”的时候,我似乎感到他殷切的目光和段老师愧疚的目光全都汇集在我身上,像烧红的煤炭一样炙烤着我全身,使我未经思考便回答了“我能”。可是他真的能解决那帮球霸的问题吗?
体育馆长廊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照片,其中有些很有趣,比如某位学长夺得省运会羽毛球冠军后,被抢得只剩一条内裤,然后被队友们扔到天上的瞬间;比如负责排球队的姜老师因为总是板着脸,总是骂手下的队员是“不争气的小鬼”,被学生们称为“死人脸”,但我在墙上看到了他热泪盈眶的照片,据说那年他不争气的小鬼们在全市大赛决赛的决胜局10:14落后的情况下连扳六球,赢得了冠军。
满墙密密麻麻的照片,只有一张是跟篮球队有关的,那是一张全家福,中间的那个家伙面目清秀,捧着全市亚军的奖杯,周围的队友脸上都是开心的笑容,只有他阴沉着脸,噘着嘴,很不甘心的样子。我第一眼就觉得好像在哪儿见到过这个人,非常眼熟。钟队说这是五年前的照片,当时有个天才球员,才高一就率队拿下了校队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全市亚军,那个天才球员就是照片上捧着奖杯的这家伙。可惜后来没多久就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真是天妒英才。
我当初急忙问了那人的名字,钟队说他叫慕容秋。慕容秋!我明白为什么看他这么眼熟了,姓慕容的并不多,如果说他跟慕容枫没什么关系,打死我都不信。
“这个慕容秋,是不是高一九班慕容枫的哥哥?”我问钟队,结果不出所料:“你说那个假小子?参加高一联赛的同学我都查过体检档案,看到慕容枫是个女生时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哈哈,太让人吃惊了,她还带队打进了决赛,真是虎兄无犬妹,你们班要有一场苦战了。”
我应和着,虽然我不认为九班能给我们夺冠造成什么麻烦。
钟队似乎认定了我跟慕容枫关系很好,问道:“我很仰慕慕容秋前辈,一直想去探望他,但跟他没什么交情,不好贸然造访,你能带我去吗?”
老天,我只不过跟慕容枫打过一场球,而且她似乎对我没什么好印象,虽说我确实查到了她家的地址,但如果这样登门也算是“贸然造访”吧?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一定是好奇心作祟吧。
我们买了些柑橘和营养品,来到老城区的花菜籽路,这条路上还有几排残旧不堪的筒子楼,原本是黄色的墙壁现在已经是黑黄交杂,墙皮斑驳脱落,绿色的木质窗框已经几乎看不出颜色,脏兮兮的玻璃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楼间的地面是黑色阴湿的土路,上面间距规律地摆放着几块红砖,想来是雨天时用来落脚的。
我听见钟队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也没想到花菜籽路是这样的地方,我们学校的学费高出其他学校近一倍,所以选择这里的学生大多家庭条件很好,但慕容枫家的情况似乎很令人担忧。
事实往往比想象更糟糕,楼梯间阴暗且没有灯照明,角落里蛛网密布,墙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涂鸦。我们来到二楼,左右都是狭长的走廊,走廊一边是半人高的围墙,一边是间隔并不算远的一扇扇房门。走廊打扫得还算干净,但因为墙壁和门窗太过陈旧,还是给人脏兮兮的感觉。至于正对楼梯的那个黑漆漆的公用厕所,就更让爱干净的人想赶快逃离。向右手边的走廊望去,那个坐在门口择菜的少女一头蓬乱如麻的黑发,清瘦的脸庞,白底蓝色饰纹的秋季校服穿在她身上更显朴素,哼着一首不知名却很好听的歌曲——不是慕容枫还能是谁?
她敏锐地觉察到了我们的到来,转过头,疑惑的打量着我和钟队。
“慕容枫。”我硬着头皮打招呼。
“杨林,是你?你来干什么?”慕容枫的声音不似比赛时那样沙哑,没有了伪装,听起来像胡琴一般,只是对我们这两位不速之客似乎充满戒备。
我只好拿钟队当挡箭牌:“这是校篮球队的队长钟玮,我们是来探望慕容秋前辈的。”
慕容枫脸色一寒,冷冷地说:“我哥哥早就死了。”
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慕容枫却不想再听我们的任何说辞,端起盆子和小凳,退回屋里,关上了门。
那扇破旧的木门后面,到底是怎样的景象,我无从想象,与她相比,我简直就是生活在天堂中。
事情没有就此结束,我和钟队在楼梯口遇到一位慈眉善目,脊背微驼的老太太,“你们是小枫那丫头的朋友吗?小枫是个好孩子,很坚强,就是有时候太倔了,不想让旁人知道她的难处。”
“我是慕容枫的同学,我们是来探望慕容秋学长的,可是刚才听慕容枫说,秋学长已经去世了。”我解释道。
“这样啊,你们如果不嫌弃老婆子我家里破败,就到我家里来坐坐吧。”
老太太家里几乎是家徒四壁,一张陈旧的木板床占据了房间的大部,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橱,橱上的小半导体收音机看起来是老人唯一的消遣物品。屋里弥漫着一种药味和霉味混合的气味。
老太太拉着我和钟队,坐在床边,道:“你们两个小伙子长这么大个子,真让人欢喜。小秋那孩子也是个大个子,可惜了。”
“老奶奶,秋学长真的已经……?”我试探地问道。
“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他们管那叫什么来着?植物人?”
“慕容枫刚才说她哥哥早就死了。”我疑惑地问。
“跟死人也没什么两样了,自从出了车祸,小秋一直是那样子,半死不活的,可真苦了小枫丫头了,她爸在钢厂干活挣不几个钱,她妈从小秋出事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家里的吃用有一半是靠她在外边打工挣的。她那么小的年纪,肩上担子太重了。”老太太说她姓张,从小看着慕容兄妹长大的,慕容枫的家庭原本虽然贫穷却充满希望,勤劳朴实的父亲,善良贤惠的母亲,各方面都很优秀、前途无量的哥哥,可是从她哥哥出车祸起,这个家庭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陷入了不幸与绝望的深渊。哥哥几乎就是一具不断烧钱的尸体,母亲则整天疯疯颠颠地念叨着慕容秋的名字,父亲脾气变得暴躁,动辄对母女二人打骂虐待。
慕容枫身上的谜团逐渐被揭开,随之增长的是我对她的敬佩和同情。她就像暴风雨中饱受摧残却始终屹立不倒的小树,痛苦和灾难无法击倒她,最多只是折断她的枝条,吹走她的。”她不耐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