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藏史得意地说:“此书乃当年邑姜太后命人所著,大周藏室何止百千,却独此处收得一卷。观先人而明己身,公女该细细研读。”说完,转身而去。
我在墙边的席上坐下,将简书展开,只见上面字迹密密麻麻,写的是一则则的人物故事。
邑姜倒是个有心人,这书中记叙的人物全都是女子,从远古至今,几乎囊括了所有留名之人,像是本专门的女性读物。
我粗略地浏览,其中名字,有熟知的,比如嫘、姜媛、涂山氏;也有不大听人提起的,像有扈氏、有莘氏……忽然,在有仍氏女的后面,一个“姮”字跳入眼帘,目光停住。
上面说的是纯狐氏姮娥。
她的故事我并不陌生,羿取代夏政之后,恋上了雒嫔,纯狐氏得知,联合寒浞将羿杀死,使寒浞夺得了权位并嫁给寒浞。这卷中叙述得也相当简单,寥寥两三行,将纯狐氏的一生带过,与其他人长长的颂诗相比,毫不起眼。
我望着那几行字,久久地注目,心里只有轻叹。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当今,故事的版本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这个时代没有奔月的传说,姮娥也就苍白多了。
然而,这众多留下赫赫声名的女子中,有的人诞下了始祖,有的人嫁给了先王,唯独纯狐氏,她的命运始终同现实的政治维系在一起,似乎总想努力地掌控,没有赞美,没有神话,令人每每想起,唏嘘之余,却又不禁细细猜想其中到底有怎样纠结悱恻的感情。
或许后世那个月宫仙子便是人们由这不完满的故事中臆想而来,没有了血腥,只余美好和淡淡的伤感……
“公女。”一个声音忽如其来,将思路打断。
我抬头望去,心蓦然一颤。眼前的人,与燮有几分相似,目光清亮,总角素服,是杼。
“公子。”定了定神,我起身行礼道。
杼忙还礼,我与他隔着案,相对坐下。
“外面可是在下雨?”我注意到他的头发有些潮色,问道。
杼腼腆地微笑,回答道:“并未下雨,杼自辟池骑马而来,路过密林,身上打了不少露水。”
他的唇角深深噙起,上面的笑意,似曾相识的熟悉。
我微微垂下眼睑:“如此。”
停了会,只听杼开口问我:“几日前,吾兄曾往颉找寻公女,不知可曾遇到?”
我的心沉了沉,看向他,点头道:“遇到了。”
杼微有疑惑之色:“那日天刚放明,吾兄便回到辟雍,听我说公女去了颉,又匆匆上马去接公女。不想才到日跌,吾兄就回来了,身边未见公女,却面色发沉,什么也不说,只吩咐从人及公明立刻随他上路回国。”
我默然,过了一会,勉强地笑笑,道:“姮,当时并未同晋侯回来。”他仍是一脸不解,我不想再多做谈论,岔开话题,问道:“公子如何未与晋侯一道返国?”
杼愣了愣,答道:“杼今年将冠礼,故而留下受教。”
“冠礼?”我讶然。
杼的脸略略泛红,含笑道:“然也,天子将在明堂为杼行冠礼,还将封国。”
看着他踌躇的样子,我不禁莞尔。细看之下,杼的样子与一年前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大致已是定型了,五官清秀,只是头上的两个总角显得稚气了些。不过,如果将它们加冠束起,应该也是一个俊逸的偏偏君子……
“公女,”杼犹豫了一下,嗫嚅地问道:“吾兄……”
我微微一笑:“晋侯必以公子为傲。”
杼忙道:“公女,杼是问……”
“公子!”我敛起笑意,大声打断。
杼惊诧不已。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也怔了怔。
稍微收敛心神,我恳切地望着他,轻声道:“莫要再问,我与晋侯之事,公子将来会知道。”
杼满面狐疑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黄昏时分,我回到宫室,寺人衿将一小卷竹简递给我,说是杞国来书。
杞国?我精神顿时一振,又惊又喜,连忙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
信上字迹秀逸,是母亲的手笔。她嘘寒问暖了一番,告诉我,父亲和她身体皆是无恙,觪新婚,也照旧每日处理庶务。又谈了些宫中新妇的琐事,最后,母亲说,杞国一切均好,让我不要担心,这段日子先留在宗周,好好探视晏,陪伴太后,不用急着回国。
看完信,我的心情明朗了许多。
欣喜之余,又琢磨起母亲的意思。要我留在镐京吗?忽然想起晏的话:“姒氏惟太后权重,杞国在朝中也惟太后可仰仗……”
正思考间,寺人衿禀报,说保氏侑来了。
我收起信,让她请进来。
未几,保氏侑满面笑容地走入房中。两相见礼后,她对我说:“臣妇此来,特为告知公女,宫中将调来乐师教习诸姬,下月初,公女便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