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城好几天都没有打开和陆斐然联系用的手机。
他刚打开手机就跳出许多短信来——
“哥,我爷爷说你突然走了,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帮忙处理白事。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呢?我们得谢谢你才行。”
“你怎么不回短信?工作很忙吗?”
“你忙起来肯定没空看短信吧……什么时候空了看到短信回复一下好吗?”
“晚安,祝你工作顺利。”
“……”
邵城从字里行间看到了陆斐然的仓皇害怕。
乍逢大变,他一定很害怕的。这时候自己突然消失,他可能也会很不安吧。
邵城靠在沙发上,把头向后仰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邵城在门外就听到了陆斐然的笑声和猫咪的喵喵叫声。
门扉半掩着,他推门进去,看到陆斐然正拿着一块大毛巾裹着那只叫大帅的大猫擦毛,“陆斐然。”
陆斐然听到邵城的呼唤,转头看去,脸上的笑容突然愣住,他猛地要站起来,原本趴在他膝盖上的猫差点掉到地上,又坐了回去。大帅对这个重色轻猫的人不爽地嗷了一声。
“哥!”陆斐然清脆地喊。
邵城看到陆斐然昳丽明亮的脸庞,原本郁滞的眼角眉梢便缓缓地柔和舒展开了,他走过去,“刚给猫洗了澡吗?”
陆斐然点头,他身边还放着梳子和药粉。
邵城就帮他一起按着猫,给猫擦毛再吹干,梳毛,上药粉。奇特的是这猫居然全程不挣扎,颇为享受地眯着眼睛任由他们折腾,中间似乎还美美地睡了一觉。
都整理完之后,陆斐然还拿了一小碟猫粮出来喂猫,它吃完以后有了精神,对着廊下的鸟笼调戏地阴阳怪气地喵呜起来,时不时俯身作势要扑,小小地跳一下,吓得笼子里的丹丹直尖叫,扑腾着翅膀撞在鸟笼上,把鸟架上的小瓷杯都碰掉了。
陆斐然搬了小杌子过去,在鸟笼旁边坐阵。大帅这才悻悻地摇着尾巴,不再继续折腾了,他绕着陆斐然走了两圈,找了个阳光好的位置,趴下来枕着爪子团起来睡觉了。
邵城对他说:“我知道你这次的考试成绩了。”
陆斐然顿时紧张起来:“啊?对、对不起。”
邵城看他仿似被吓到的小松鼠一样,“怎么那么怕我?”
陆斐然又怕他误会:“我没有怕你!”只是太在意你的评价了,怕你对我失望,“这回是状态不好,我下回一定会好好考的。”
邵城鼓励他说:“我相信你。”
邵城没来之前,陆斐然明明想了很多话要和他说,此时却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风又静悄悄地路过,庭院里的花叶似乎窃窃私语起来,像在围观这对各自满腹愁绪却又一言不发的人。
“嗯……”邵城首先打破了缄默,沉吟着说,“我最近工作是挺忙的,有时候是会回你的短信晚一点。你也不用每天给我发短信。”
这有点打击到陆斐然了,他以为邵城是嫌他烦,抑或是怀疑他玩手机玩的太多?忐忑不安地哦了一声。
邵城继续一条条地叮嘱起来:
“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注意身体,上大学以后千万不要熬夜。”
“要规律饮食,多锻炼身体。”
“以后不要去花店打工。”
“也要聪明一点,不要傻傻地被人骗了。”
“……特别是年长的男性。”
陆斐然听得一头雾水,开始几点还好说,为什么不要去花店打工?而且他看上去是有那么傻吗?
最后一点他倒是听懂了,陆斐然沉默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指的是叶老师的事吗?哥,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来着……”
邵城蹙眉,看着他等他的下半句话。
“我当时看到了你阻拦谢坤来着……我一直想问,是不是你对付了叶老师?”陆斐然小心翼翼的。
邵城不置可否,“你觉得是怎样呢?”
陆斐然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觉得就是你做的,你是不是黑客?”
邵城怔忡了下,他没想到陆斐然会觉得自己是黑客,不过他当时做的差不多也是这些,“算是吧。”
“我就知道!”陆斐然望向邵城的眼神登时崇拜起来,接着又浮现出疑惑的情绪:“但是为什么不能去花店打工呢?”虽然他还没有去花店打工过,但以后上大学打工的话,因为家里有嗜花如命的爷爷,假如可以的话,他是很愿意去花店打工的。
邵城想了想,“我不会害你的,这是为了你好,但是这是为什么我还不能告诉你。”
陆斐然愣愣的,但还是信任地又点了头,“我知道了。”
邵城又接着说:“你也是大小伙了,上大学也不用光顾着学习,可以交个女朋友什么的……”
这话像根刺扎在陆斐然心里,他难过又别扭,下意识拒绝说:“不要。”
一直很乖的陆斐然突然这样让邵城微愕,“嗯?好像说的是有点早,高考前谈这个是不太好……你是在害羞吗?”但他以后就没机会和陆斐然谈这个了,他希望陆斐然能找到一个同他相契的善良的女孩共度一生,“难道你在学校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没有!”陆斐然恼羞成怒。
邵城:“我以为应当有一大群女孩子追着你才是。”
陆斐然臊的脸都红了,“是有人追我。”
这回轮到邵城愣了,心头像针扎一样微微刺痛起来,尽管他已做出了决定,可还是克制不住爱慕,他强忍着酸意,皮笑肉不笑地说:“难道你有喜欢的女孩了吗?嗯……现在是以学习为重,不过等到高中毕业就可以开始谈恋爱了。要是喜欢,在毕业前可以表白了。”
陆斐然不知道今天邵城是怎么回事,像是很和煦温柔,可又让人觉得冷酷和若即若离——这些告别前的叮嘱是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喜欢的女孩,虽然陆斐然知道自己现在还是个黄毛小子配不上邵城,邵城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估计邵城也是很鄙夷男人喜欢男人的,看他对叶老师的惩罚就可以了解了。
他莫名地心慌起来,预感告诉他,再不抓紧机会,刘城就会像一只风筝一样飘走不见了。一阵奇妙的心悸刺了一下陆斐然的心口,鬼使神差的,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邵城的手腕,深深望着邵城:“不是。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舌头快打结了。
邵城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了起来,他像是猜测到了什么,寒意渐渐漫上他冷峻俊美的脸庞,仿佛想以此冻结住气氛,隐隐阻止陆斐然接下去要说的话。
“我喜欢你。”
陆斐然脱口而出。
【第二十五章·郎心似铁】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被凝固住。
陆斐然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说出口以后他便后悔了,可又有那么一丁点儿奢望说不定会得到了期待的回答,口干舌燥。
但当看到邵城的脸一点点变化,直到冷酷无情一般,原本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一小簇心火便摇曳着缩小了去。
“你说什么?”邵城冷冷地问。
“我喜……”陆斐然忽然结巴起来,话还没说完又被邵城打断了。
邵城像是这才听清,冷酷之中透出让人颤栗的震怒出来,他的声音像是闷雷:“你敢再说一遍!”
陆斐然被吓到,眼睛瞬间湿润了,可怜兮兮的,“我、我……”
邵城气的要炸了,他把陆斐然抓着自己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不想吓到陆斐然,可这根本忍不住,那张压抑着愤怒的脸看上去更加可怕了。
这倒霉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呢?你不是宁愿死也不会和男人在一起吗?
这怎么……这怎么可能呢……
邵城的厌恶让陆斐然快哭出来了:“对不起……”
是他不自量力。
他应该知道邵城恶心这个。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掉落下来。
邵城看到陆斐然这滴眼泪,像是掉进他的胸口,熄灭了炽烈燃烧的怒火,使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刚才是有多可怕,他隐忍地说:“陆斐然,我不想吓到你的。但是,你还是个孩子,我并不觉得你刚才说的事是理智清楚的。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陆斐然心乱如麻,他甚至以为可能和刘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生起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来,倔强地说:“我知道,我说我喜欢你。是希望和你成为恋人的喜欢!”
邵城气的都笑了,“你才几岁你懂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的?”
他是在嘲笑自己吗?陆斐然被激的也开始由伤心转变为生气来,气冲冲地说:“我已经十六岁了,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不懂?”
邵城黑着脸:“那你倒说说看到底是什么让你判断成你喜欢上我的。”
陆斐然脑袋空白,就像上周考试,完全想不到该如何解题。
邵城看着他汲汲顾影的可怜模样又心软下来。他实在不想打击到这傻孩子,马上就是高考了。于是邵城委婉地问:“是因为我对你很好,所以让你有了这种错觉吗?……你平时没有父亲和兄长,所以当我出现的时候,可能会因为这而对我产生一些依赖之情,你真的能够分辨清楚吗?”
陆斐然说不上来,他在没有意识到对邵城的喜欢不一样之前,也曾经以为自己是把邵城当成自己的父亲兄长般喜欢崇拜。可是——“不是那样的……”
邵城大马金刀地坐在小竹椅上,拿出平时训属下的架势来,“别低着头,把头抬起来!”
陆斐然抬起头,眼泪又被吓回去了。他恍然觉得自己现在是在教导处主任面前。
邵城冷静审慎地说:“好,既然你不服气,那我们来分析这个事情。就算你是认真的,你的性别是什么?”
陆斐然:“男……”
邵城:“我的性别呢?”
陆斐然:“男……我知道,但是……”
邵城:“你知道这以为这什么吗?学术上这个叫做同/性/恋,男同/性/恋,是指相同性别之间的个体产生爱慕、情感、性/吸引以及性/行为吸引的现象。”
陆斐然听到话的后面关于性的字眼,整张脸都通红了,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邵城:“在社会上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意味着不可能和普罗大众一样的生活,法律规定不能结婚,社会风气排斥,甚至可能影响到学业事业。人的一生是很漫长的,而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缓缓相扣的,当你走错了一步,整个人生都有可能会万劫不复,你明白吗?即便在一起了,难道就不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吗?难道只盯着眼下吗?你确定亲人可以接受吗?没有被认可的法定婚姻的证明,这种非法的见不得光的状态又能够持续多久呢?当看到身边的人都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对不受祝福也不可能拥有后代的关系,你真的能够一直保持热情吗?喜欢是轻松愉快的,但生活不是,生活是沉重谨慎的。假如从未考虑过这些,那你是凭什么随意地说喜欢呢?”
陆斐然越听脸色越苍白,整个人都懵住了,身形都摇摇欲坠……他的确没有考虑过那么多。
邵城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你现在年纪还小,还没有成熟的思维能力,有时候会因为依赖感产生错觉是可以理解的。这或许是恋父情节也不一定,你的少年时代缺乏父辈引导,所以使你无意之间对和父亲有相似特征性格的人因为欣赏、敬佩和依靠而误认为是特别的感情。”
真的是这样吗?陆斐然茫然了,他觉得这不对,但他又没有清楚地辩驳。
看着邵城的眼眸里的担忧和愧疚,陆斐然也明白过来了,他并不是厌恶自己,而是太关心自己了:那么我是不是还是有机会的呢?可是他是怕伤害我所以才这样耐心的吧?说起来一开始就是我的不对,还是个小孩,还敢大言不惭,明明原本想好了得等到以后成为和他一样成熟可靠的大人以后再表白,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哥看上去很自责的样子,是觉得把自己带坏了吗?这并不是他的错,但是……唉……陆斐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不管不顾地任性下去。
邵城这三两下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问题,审问犯人般冷冷问:“知道错了吗?”
陆斐然犹豫了下,怯怯地点头。
邵城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以后不要乱说话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知道吗?”
陆斐然虚弱地回答:“知道了……”
总之先对付迫在眉睫的高考,现在的他确实没有资格说喜欢,他要快点学习、长大,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他想变得更好,变得配得上刘城。
只是陆斐然心底也隐隐约约的发愁着,他怕刘城不会等他到那个时候。
邵城按约到了咖啡厅,服务员把他引到角落隐蔽的座位。陈姝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邵城解开西装最下的一颗纽扣,坐下,冷冷问:“说吧,什么事?”
陈姝今天的妆画得很素,病容般苍白:“先点点东西润口吧,我记得你喜欢……”
邵城直接站了起来,作势就要离开:“你得搞清楚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而且我们也没什么旧好续,要不是你说有关邵柔,我也不会来。”
陈姝赶紧拦住他:“等等,等等,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我想向你道歉。”
邵城嗤笑一声。
陈姝像是受不了讥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起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就不能原谅我的一时糊涂吗,我现在已经是败者了,就不能给人留点余地吗?你们非要把我赶尽杀绝吗?邵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那时候你明明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我向你低头了,如今的事也是,以前的事也是,都是我的错。”
站着太突兀了,其他客人开始侧目。邵城重新坐回去,想了想,想到一个荒谬的可能性:“你该不会还以为我对你旧情未了吧?”
陈姝咬了咬嘴唇,一双明眸含泪,显得憔悴可人怜,“邵城,我知道你肯定还在为当年的事恨我,但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没有忘记我们当初!你以前那么喜欢我,我做了那种事确实对不起你。可你呢,你难道给过我补偿的机会吗?刚嫁进来的时候我也是讨好过你的,可你不但不接受还总是给我难堪。”
“呵,那还都是我的错了。”邵城听着都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为什么要闹到这种地步呢?明明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那我先低个头,大家握手言和,这样对大家都好。”陈姝柔声细语附小做低地说。
“你是领受到邵丰益的冷酷无情了吧?所以转来找我做突破口吗?你陪了他那么多年,难道会不知道在他心里利益比女人更重要?不,你知道的,只是你太贪心了。”服务员刚把饮料端上来,邵城起身,“再说下去也只是些废话,既然和邵柔无关,那我没什么和你好说的。”
陈姝不服气,“我不相信。你要是真的已经对我没感觉,为什么一直针对我?为什么对邵柔那么好?”
邵城鄙夷地睨了她一眼,只觉得可笑,连辩解都不屑。
上一次陈姝是他的手下败将,下场凄惨,这一次他从一开始就没把她当成对手过。
掉份。
陈姝已经走投无路了。在她看来,邵丰益愿意分给她的离婚财产不过是邵家的九牛一毛,和打发叫花子没什么区别。更何况就算能要到再多,也比不上继续守着邵太太这座挖不完的金矿来得好。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明明她也没做太多,以前刘芸芝不做这个事吗?她还年轻,出几次错有什么的,积累了经验,以后她难道还会不如刘芸芝吗?
她怀念当年游走在邵家父子之间的感觉。邵城于她,像是驯服一只野性未脱的幼狮,那时的邵城真是个桀骜可爱的男孩子,俊美漂亮,生机勃勃,逗弄起来特别有趣;但邵丰益不一样,他是岁月沉淀成熟强大的男人,也并不轻浮肤浅……那么好的两个男人,都围着她转。
邵城那里是走不通了,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陈姝又奔走了几天,依然没有人伸出援手,都是落井下石的。邵丰益那个老混蛋翻脸无情,大概是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都怪她娘家那几个吸血的王八蛋,当年也没见他们对自家多好,一发达就一个个跑来吸血还连累她!反正她现在还不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就算要签也得等到她拿到最好的条件,还得找个下家。她年轻貌美,难道还愁嫁吗?
陈姝这样想着,每天晚上还是回老宅,虽然他们夫妻已经分房,邵丰益为了避开她整天不回家,邵奶奶怕小孙女被殃及池鱼也回了乡下别墅。走吧,都走吧,这些人是心虚知道对不起自己是吧!人少了还宽敞呢!只要一天没离婚,她就一天还是这里的女主人,凭什么要走呢?
这天却和平时不一样,二楼书房的窗户透出光来。
邵丰益今天回来了?怎么主动回来了?难道是心软了?陈姝挑了挑眉毛,在车里补了个妆。
然而陈姝还没上楼,就听到从楼梯上传下的邵丰益的声音:
“陈姝,上星期六,你约邵城谈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不辞而别】
同学都觉得陆斐然自从葬礼回来变了不少,起初有点沮丧,但很快调整了过来,以前就是用功的,现在更加勤奋的可怕,好像是奔着什么盼头似的,整日沉迷在书山卷海之中。
努力到他两个同桌都有点羞愧。
袁楚楚有天带了一张相片给陆斐然,陆斐然颇为吃惊,相片上是新年那天晚上他和邵城在路灯下的合照,背后是满天绚烂的烟火,“你不是让我给你拍张照吗?我爸要去旅游要删一些图,我就把那天的照片都洗出来了,这张特地留给你的。做纪念吧。”
陆斐然看着照片上和刘城肩并肩仰头看烟火的自己,不禁在心里不要脸地想:看着还蛮般配的嘛,嘿嘿。
“谢谢。”陆斐然真心实意说,把照片小心珍惜地收藏起来。
那天的告白像是夏日里的泡沫,在日光下发出声微不足道的轻响破裂,然后消失不见,没留下一点踪影。就这样翻了过去,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就当成没发生过这么件尴尬的事情。
邵城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待陆斐然,甚至更加关心他了,尽管陆斐然知道对方的态度只不过是长辈对晚辈,又或是兄长对弟弟而已。但这点关爱已经让他足够支撑用来坚持艰苦的学习,只要一想到邵城,他就有使不完的劲儿。他不能懒惰,因为他和邵城差距太大了,只有更努力地追逐,他才能早一天真正地有资格向邵城表白。
邵城周末时来看他,陪他散散心。
陆斐然很是期待地问他:“我高考的时候你会来吗?”
邵城摸摸他的头,“当然。那三天我都会和爷爷一起送你进考场的。”
陆斐然犹如在炽烈沙漠中忽饮一掬甘泉,越发有动力了。
邵城还准备叮嘱陆斐然事情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邵丰益的电话,邵城皱了皱眉,难得和斐然在一起心情好。他知道邵丰益已经找母亲谈过了,但刘女士的婚礼还是如期安排在几天后,说不定是这老家伙气急败坏又想拿他出气。
邵城想着,摁了拒绝。
陆斐然安静站一边,不探头去看,也不打听。
邵城刚把手机放回口袋,又响了起来,还是邵丰益的来电,这次他迟疑地接了,电话那头说话的人却不是邵父而是邵父的秘书,“喂,是邵城吗?”语气焦急。
陆斐然隐约听见有人喊刘城“邵大”,奇怪起来。
邵城稍微走远了点接电话,“什么事?”
“邵总出事了。”对方说。
陆斐然看到邵城用简短的话回复,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也凝重起来。
“我这就回去,大概需要四五个小时吧。”邵城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再和陆斐然道歉,“我家里出了些问题,得赶快回去处理。”
陆斐然赶紧说:“快去吧快去吧,你家里没事吧?”
邵城摇了摇头,都是些丑闻,不好和陆斐然说,“也没什么事。”
邵城衣服都没换就赶去了医院,到的时候邵父还在手术室抢救,陈姝已经被控制住了。
邵奶奶等在外面,脸上有悲有怒,一忽儿担心儿子,一忽儿骂陈姝不得好死。
邵城在电话里已经听了大致情况了,邵丰益和陈姝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吵起来,推搡中邵丰益被陈姝从楼梯上推下去,撞到后脑勺,当场就昏死过去了。当时保姆园丁也都在,邵奶奶没赶得及拦住陈姝推人,但还是及时把陈姝抓住,接着火速把儿子送去了医院。
邵城找了一圈,“柔柔呢?柔柔在家吗?”
邵奶奶点头:“没带她来。”
邵城察觉到奶奶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他过去低声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邵奶奶憋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你先告诉我,你和陈姝有没有关系?”
邵城纳闷地问:“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和陈姝一伙?”
邵奶奶:“……你们是不是有特殊的关系?”
邵城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早就没有了。”
邵奶奶气得手发抖,狠狠拍了他两下,“你个小畜生。”
“你先听我说啊。奶奶。”邵城无奈,“那还是很多年前了,陈姝当年给我做家教的时候的事。我那时候才十四呢。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讨厌陈姝?单单只因为她三了我妈吗?”
邵奶奶不知是不是该松口气,她不是很信任地梭视着邵城,“你爸和她吵,怀疑邵柔是你的种。”
邵城目瞪口呆:“……”他倒吸了口凉气,“等等,那柔柔现在没事吧?”
邵奶奶:“差点被他打了,我就把柔柔抱远了,她被吓得哭个不停,我正哄着呢。就看见那小狐狸精推了你爸一把,你爸一头栽了下去。”
上辈子邵丰益一直好好的,陈姝是在十年之后才自杀而死的。
陈姝他无动于衷,但是邵丰益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就算关系再差,邵城难免还是有点触动。
似乎他自重生以后除了钱赚的很多了,就没有做过一件好事,有些时候似乎还衍变成了更糟糕的情况。
这是老天在告诫他不要逆天而行吗?想要改变命运的人,却反倒让命运更加凄惨。
邵丰益捡回了一条命,但中风发作,半身不遂,和废人也差不多了。而陈姝则被起诉了故意伤人罪和挪用公款的罪名,没有十几二十年是出不来的了。
一时间公司上下人心惶惶,邵城领着新班子回来,镇住大局。只有沉浸在应接不暇的工作里,才能让他暂时忘掉对一切无能为力的烦恼。
邵城愁的一天到晚摆着张□□脸,把人吓得噤声沉默,凡过往之处如凛冬过境一片死寂。
有人颤巍巍地来请教新邵总资深狗友饶星洲。
饶星洲指点说:“温柔乡,英雄冢。有没有发现邵城有时候会不顾时间看短信?看了以后心情就好多了。”
那人立即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起来,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你是说邵总要有邵太太了吗?”
饶星洲悄悄告诉他:“独家消息,据说是单恋。邵城摆办公室那个牡丹花看到没?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送的。啧啧。不过具体我也不知道是谁,你要是知道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公司。
某次会议上,邵城的手机震动起来。大家偷偷瞄他,发现他看了一眼短信,居然微笑了起来。之后的会议都变得如沐春风般和煦温柔了。
不管对方是谁,职员们都对其表示了真诚的感激,以及希望对方多发点短信给邵城。
这些短信的发送人当然就是陆斐然,其实他也没发什么,之前是向邵城表决心,之后是知道邵城家里出事工作繁忙关心开解他。
陆斐然还幻想了下高考以后的假期该怎么安排,同邵城说:“我想去旅游,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吧?我存了不少奖学金呢。”
邵城笑了,那个奖学金还是他捐设的,不过就算陆斐然毕业了他还是会继续捐下去。他并没有答应,“还有考试完你就开始放松了吗?想去哪里旅游?”
陆斐然:“要劳逸结合嘛。我完成了给自己制定的任务啦。我想去九寨沟,你有去过吗?”
邵城去过,就给他介绍了几句,然后哄他去睡觉了。
陆斐然倒没意识到邵城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诺陪他去旅游,美滋滋地去睡觉,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复习着知识点,复习着复习着场景就变成了他和邵城一起在湖光山色间漫步……
高考前一天,邵城准备休假去陪考,他拜托了方蔚然帮忙。
饶星洲嘲笑他:“这几天你请什么假?别告诉我你报了高考啊。”
邵城面无表情地说:“对,马上要高考了,我很紧张。”
饶星洲:“小邵你现在真是鬼话连篇。”
晴天一碧,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陆斐然满头是汗,被裹挟在同学们的解放大军中从校门口涌出,他正和谢坤说着笑,谢坤愁眉苦脸的说自己考砸了,这也不会那也没填。不过陆斐然是了解他的,谢葫芦说的话基本都是逆言灵,越愁他考得越好。
袁楚楚提醒他:“长腿叔叔在那等你呢。好显眼啊!”
陆斐然惊喜地顺着袁楚楚指的方向看过去,瞧清楚邵城的样子,忽的不敢靠近了。在这样猛烈的阳光下,邵城还能一脸低气压到阴云密布,经过的人纷纷绕开他走。
一见到陆斐然,邵城便板着脸异常紧张地问:“考得怎么样,不,你现在已经很紧张吧,放轻松,不用回答我,我刚才看到你和你朋友在说话,是在对答案吗,千万不要对答案啊,不管是对是错现在都还不知道,会影响心情,后面还有一天半的考试呢,你不要紧张,我们尽力就好了……”
陆斐然惊讶的瞪大眼睛,原来他看上去那么凶是因为紧张吗?……可他怎么比我这个考生还紧张。
虽说如此,陆斐然还是很顺从地嗯两声,不紧不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考前前一天到陆家,邵城足足陪满了两天,工作用的手机也关机。
吃了晚饭,陆斐然和邵城坐在花树下纳凉。
又是一年花期近,有些枝桠上已开始悄悄冒出了可爱娇小的花苞。
陆斐然说:“明天自选模块考完就结束了。晚上要同学聚餐,班上的男生还说之后要组织起来组队网吧通宵打dota。”
邵城:“你也要去吗?”
陆斐然摇头:“聚餐我去,打游戏就算了。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邵城:“我要上班的,没那么多时间的。和你的朋友一起去旅游吧,叫谢坤的那个小朋友。”
“是我太任性了。”陆斐然沉吟了片刻,又说:“那我去你工作的城市玩行不行?”
邵城问他:“就算去了我也是没空陪你的。”
陆斐然说:“你不用陪我的,你照常上下班就是了……我就想见见你。”
邵城一巴掌按在他头上,揉了把他头顶柔软黑亮的发丝,“还没考完不要这么松懈,先考完试再说吧。”
隔天一大早,陆斐然被尿憋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肚皮,趿拉着拖鞋走了两步。眼角忽的撇到窗外,院子里溟濛的天色中站着个人影,像被旁边婆娑的花影包围,又似乎风一吹,就要吹散了去。
陆斐然瞬间清醒过来,他嗒嗒嗒跑出去,看到站在院子里已经衣装革履的邵城,“你要去哪?”
邵城说:“不去哪,只是起的比较早而已。”
陆斐然怔怔地看着他。
邵城笑了一下,忽的伸出去捏了捏陆斐然的脸颊:“怎么了?这种表情,是没睡醒吗?看上去傻乎乎的。”
陆斐然眨眨眼睛。
邵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嗯……祝你考试顺利。陆斐然。”
陆斐然在等考试开场前也总想着邵城当时的表情,明明是微微笑着的,却叫人觉得他比哭起来还难过。他是有什么伤心事呢?
“发什么呆呢?”谢坤问。
“啊,没什么……”陆斐然说。
“等会儿结束了也是那个刘城来接你吗?”
陆斐然点头,天气那么热,他们担心爷爷会中暑,这几天都是刘城来接他的。算了,现在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最后一门考试上,等到考完再去问问他吧。
结束的铃声响起。
收完卷。
陆斐然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出校门口,同学们纷纷雀跃地奔向等待在外面的父母。
陆斐然径直看向前几天邵城等他的固定地点,却没有发现邵城的身影,他愣了一下,跑过去,站在那儿环顾四周——
哪儿都没有邵城的身影。
邵城的车正疾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副驾驶座上扔着一只手机,屏幕朝上,不停地跳出新短信提示——
你在哪?我怎么找不到你?
爷爷来接我了,他说你有事才不能来,刚才的短信对不起。
你怎么也不在家?是去哪儿了?
我们等你回来吃饭。
你怎么还不回来?如果是有事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邵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车,回复了一条短信:我走了,别找我。
新短信跳的更快了——
是什么意思?你走了?去哪儿?
你别吓我,是我犯错误了吗?
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刘城,你接我电话啊。
你在哪?让我见见你。
我再也不那么说了,对不起。你别走好不好?
对不起,哥
对不起
对不起
……
邵城直接把手机卡拔/出来,像被扼住喉咙,新短信提示骤然停止下来。
轻飘飘的手机卡在他指尖上仿佛重逾千斤般,他双手颤抖着,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好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
咔的一声轻响。
手机卡断了。
邵城没有转头,把手机卡丢出窗外。
手机屏保依然亮着,显示无服务,然后光慢慢黯了下去,最后黑掉。
没有再亮起来。
车继续前进,在无边的狂野上,渺小一如微尘。
邵城紧紧地盯着前方,凉风从打开的车窗灌进来,地平线上一条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沉下,夜幕朝大地合围过来。
到可以停车的路口,邵城下了车,在路边扶着栏杆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像有一把尖锥在他腹腔搅动,生生的扯走什么,并不疼痛,只烧心的难受,他不停地呕吐,仿佛灵魂都被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