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这三人如何在城中人烟稠密之处寻着荫处摆摊叫卖;当那山果野味卖得过半之时,月婵眼尖,正见得远处街道上一伙人正提刀契棒地风风火火赶来;那为一人,却是罗州城一霸——“小霸王”周亮!
说起这小霸王周亮,正住在罗州北城庙坊街头一家。因为继承祖业,这周亮家中家资巨富,不仅城中一条街全是他家产业,在那城外的碧野乡村中,还有千亩良田、十来处庄园。周亮二十出头,乃是纨绔子弟,却也生性豪侠。有一回在罗州街头跟人争风吃醋,打作一团,正要不敌时临时雇了路过的张牧云相助,不想便打跑了对头,二人这才相识。
虽然周亮出身富贵,不过他见张牧云不仅拳脚了得,做事拼命,那言语却也滑稽知趣,说话总能搔到痒处,于是本来目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便对他刮目相看,并不把张牧云当作寻常街头小混混看。
话说这一日,正当张牧云带着二女慢腾腾做生意,日渐西斜时却看见小霸王周亮带着一帮家丁舞刀弄棒地从那边街口急吼吼而来。转眼到了眼前,一见牧云,这罗州城的小霸王顿时眼前一亮,赶紧喝止身后的家丁,上前行礼,高叫道:
“牧云贤弟!多日不见,原来在此经营。只不知今日可有暇随愚兄一行?”
见他近前行礼问话,本来盘坐于地的张牧云也赶紧弹身站起,还礼说道:
“大哥许久不见。小弟又能有甚要紧事——不知今个又是哪个无知之辈惹着大哥?”
“哈,让贤弟见笑——却是城南沈家庄那沈龙、沈虎两兄弟无理。你也知道,我周某薄有家产,在那沈家庄不远处的幕阜山中有一处祖产丹崖峰,峰上林木甚是丰茂。近日大哥手气不佳,不意输掉一些现银,又新结识一位红颜知己,甚是投缘,不免手头略略乏钱。我便着人在丹崖峰上砍伐,想伐些木材换些零花。谁知那沈氏兄弟狼子野心,早有霸占丹崖山之意;等我请得的小工上山伐树,他们竟命恶奴将他们打伤。所谓打狗还须看主人,这俩恶贼欺我太甚。我正欲带人与之搏命——不知贤弟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哇呀呀!”
一听周亮如此说,张牧云当即暴跳如雷,焦躁叫道:
“沈氏兄弟果然欺人太甚!不仅意图霸占大哥家产,还动手打人,这口气绝忍不下!大哥放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
“好兄弟!”
见牧云嫉恶如仇,身为罗州一霸的周亮十分感动,道:
“那咱哥俩这回价钱还是照旧?出工费五百文,打赢了赏银加二成!”
“这个……”
方才义薄云天的少年一时迟疑。
“大哥……还是加点吧。你看我这儿又有亲眷来投,食口增添,还要穿衣。眼见着中秋将至,很快便是立冬,之后购买年货,差不多又到开春……”
“咳咳!贤弟不用多言——赏银加到四成,这下总成了吧?”
“大哥果然爽快人!”
“……”二人这一番对答,只听得月婵、冰飖目瞪口呆!
于是,得了张牧云这员大将相助,周亮这伙人气焰更加嚣张,横冲直撞,吵吵嚷嚷直往南城而去。
且不提临走时张牧云如何嘱咐月婵冰飖在城中看摊,再说之后周亮这伙人,等到张牧云加入,便吆五喝六地赶出了南城门,顺着一条沿河的大路直往西南而下。过了几个岔口,又惊飞两三群宿在野地里的大雁,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赶到出事的丹崖峰附近。
虽然张牧云的足迹几乎踏遍了罗州乡土,但这罗州周家的祖产丹崖峰他却还从未来过。当快到丹崖峰时,夹在一伙人中的张牧云便将这争斗根由的丹崖峰细细打量。
此时日头渐渐偏西,已略成夕阳,本来白晃晃的日光这时也捎些彤红的颜色。幕阜山中的丹崖峰沐浴在明快微红的日光中,静静立在罗州南部的旷野上。如果说山丘春夏以花为胜,冬日以雪为妆,秋天则是以叶称美。白云青天下,秋季的丹崖峰插天而起,山林郁郁;杏叶鲜黄,枫叶赤丹,松柏深青,竹枝浅翠,在阳光中间杂如绣,熠熠光。林叶织成的锦缎绸匹中,偶尔又有几片山岩裸露,如丹崖之名,其岩色轻若三春的桃花,远望宛若一片片粉红色的花瓣被风儿吹散,零落在纹理富丽鲜明的巨幅绢锦上——
也许正如张牧云常常自嘲的那样,他这个罗州乡下的无赖子恐怕真有些只有文人雅士才有的诗情画意。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在一场刀光剑影的大战前,不合时宜地将马上就要打斗其中的山场看得如此的如诗如画。
于是,就在这年中秋前的某一天,十四岁的罗州少年张牧云在夕阳中紧攥着一根哨棍,夹于一群呼呼喝喝、恶形恶相的家奴壮丁中,出神地看着绚烂流丽的丹崖山景,还着与年龄不符的感叹。
而此时他还不知,就在这剩下时间不多的一天里,还会生许许多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