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九世居堂”,指的是他们张家这一脉祖上曾有九代人都老少同堂住在一起,从不曾分家。这一点,在当时讲究忠孝家国伦理而实际世间人欲横流、兄弟阋墙到处可见之时,实在可以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乃惊世典范。因此,张家这九世不曾分家的了不起事迹,竟惊动了张家第九代时的皇上。没想到皇帝心思龌龊,一时联想起古时尧舜禅让之事,便生怕这个九代不分家的张氏会被天下万民拥戴,哪天不小心就替了他的江山。于是,皇帝老儿着了急,忙搜肠刮肚想主意对付,最后竟让他想出个好主意。
原来,他想到一计。他命一个心腹臣子拿梨子捣成汁,然后偷偷潜入那户张姓的人家,将这些梨汁掺在他家饮水缸里。梨者,离也;结果那些本来和睦的张家之人喝了这缸里的水,便不出意外地先由兄弟子侄的媳妇们起,已经龃龉纷争之后,竟就此将九世没分离的张家给分了。从此张姓家族散落四方,纵然开枝散叶子孙繁茂,却再也不似当初和合一家、名动天下的气象了。
这一番老典故,经张牧云这样活泛跳脱的少年说来,颇有些绘声绘色。比如说到那皇帝想坏主意时,直把那担惊受怕又搜肠刮肚的猥琐模样模仿得入木三分。又如说到那个奉了皇命拿着梨汁偷偷潜入民宅的大臣时,他还卖力地控背弯腰,将那鬼祟的行径模仿得惟妙惟肖。
本来他这一番落力的表演叙述,很容易就打动眼前这少女。只是当他把这“张九世居堂”的典故声情并茂地说完,不仅没见月婵拍手叫好,反现她撅起小嘴,一脸的不高兴。见他看着自己,月婵的样子还很生气,脱口说道:
“你们、你们尽编排皇上的坏话。他才不坏呢!”
“呃……”
这次轮到张牧云讶然。他看着眼前这脸蛋儿涨得通红的少女,心里奇怪道:
“怪了,虽说我刚诌的那一套是咱这一脉张家故老相传的家族来历。不过其实我也不大信。这说法里多为荒唐不经,差不多是咱们乡间老头儿在村口晒太阳时闲着没事编出来的故事,当不得真。现在说起来,只不过当作一个念想。那为什么月婵听了这样经不起推敲的故事,却这样认真?看起来还生气了。”
正当牧云愕然思忖间,那少女却一甩手,当着他的面气鼓鼓地跑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咦?”
见得如此,张牧云更加愣。
“月婵这样子,怎么好像以前见过?”
想了一会儿,张牧云忽然恍然大悟,对着屋子那边大声说道:
“月婵妹子,你刚才咋好像去年刚嫁进我们村的丁二媳妇呢?那次去她家串门,小媳妇被她男人说起她父亲不好,这丁二媳妇也是这么个样子。”
正起劲说着,张牧云却忽然只听得“嗖”地一声,只见得一件黑乎乎的不知什么物事突从屋中飞来。见得如此张牧云赶忙朝旁一跳,先躲过这暗器,然后回头一瞧,却见是月婵屋里床上那只荞麦皮枕头,不知怎么从屋里飞出掉在这边地上。正纳闷间便听少女在屋里怒道:
“张牧云你占我便宜!”
“……”
听少女这么一说,张牧云真是哭笑不得,心说道:
“想不到月婵妹子也有这样不讲理之时。我刚才只是说说丁二媳妇罢了,又没说她。难道她父亲会是皇帝老子?这真是无处说理去!”
平白蒙得这冤屈,张牧云十分郁闷,一时无心打理院中那些罗列曝晒的衣物书页。闷闷溜达了几圈,竟想着这样还不如就跟外面那个正在春野中活蹦乱跳的小妹妹采花扑蝶去。
当然,偶尔的风波并不能持续多久。过不多时那个刚刚真个刁蛮的少女便又悄悄走出,趁着外面那个贪玩的小女娃没看见,来到院中对着那个正靠在榆树下郁闷的少年飘飘万福,十分婉娈地跟他道歉,说自己刚才也不知怎地,犹如鬼神附体,忽然便说出那些毫无来由的话来。
少女这般道歉,张牧云怎还能矜持?很快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波便消于无形。小院中,晴丝袅袅,春光摇漾,鸡犬安宁;小院外则是蝶舞花飞,那个小幽萝自得其乐,正摸爬滚打于草长莺飞的春原碧野,乐不可支。
而不知是否三月初三这一天真有些特别,就在上午张牧云和月婵无意中惹了些口角,到了这一天的深夜,却生了一件更为离奇诡谲的事体。这一次,却与张牧云和月婵都无干系;唯一的主角却是白天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神秘小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