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也一早就决定好了秘密回归国内,努力试图改变这种情形。
但消息仍旧走漏了。
并不能算是意外。
当整个国家都已陷入某种狂热状态之时,不支持就成为了一种罪孽,暗地里想要改变这种局势,更是罪上加罪。
“呼——”海米尔宁呼出了一口气。
在进入到苏奥米尔国内,本应从秘密路线前往接应他们的地点,前往留守在国内的大剑士们的所在。如今却被半路截住,面对一支准备充足的大军。
“这个国家完了。”盖多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不必担心,元帅阁下。你的死会被好好粉饰的。粉饰、之后过上一段时间,就被遗忘。”里昂看着他开口这样说这:“始于谎言的你的人生,以谎言作为结末,也算是有头有尾了。”
“你终归只是个异乡人,哪里都容不下你。”里昂开口这样说着,海米尔宁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看清楚他的神情,他这话像是对着他说,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作为拉曼籍的宗教人员,却在苏奥米尔最终当了教皇。
“嗯,原来如此。”海米尔宁垂下了双眼,摇了摇头。
“准备突围。”他开口说着,语调平静。
“啊?”盖多满脸无语地看着他。
“哈哈,没想到冷面盖多也会露出惊愕的表情。”海米尔宁放声大笑。
“你开玩笑吗,两百人对着六千人突围。”盖多说着,但海米尔宁只是摇了摇头:“他们真正想要置于死地的只有我,等下机会就来了。”
“机会、什么机会啊?”盖多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而海米尔宁最后一次回头看向了自己的这些伙伴。
“在我父亲临死之前,他告诉我。”
“生存下去。”
“我当初并不完全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
“打我记事起,我似乎就一直在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所以我不明白,因为活着对我来说并不像是一种目的,而是一种本能。”
“挣扎求生乃是所有人都存在的本能,那么他对我说这句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思考了许多深意、甚至不可避免地复杂化了许多事情,但是啊,这个问题。”
“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不是以本能,不是单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而是有目的——”他抓着大剑,大声地向着所有的大剑士们宣称。
“以你自己所期许的方式生存下去。”
“不屈、不挠。”“嘶——”人们不自觉地开始深深吸气。
“不被束缚、永不放弃。”
“倘若有谁来犯,那就挥剑相向。”
“不让任何人否定你的前路,不论何时都始终坚持自我,以自己所期望的姿态。”
“生存下去!”
海米尔宁回过了头,在初夏的阳光之下,露出了微笑。
“大剑士。”
“在!”
“突击——!”
“杀——!!”
发出战吼声的渺小部队向着人数远比他们更多的贵族联军薄弱之处发起了冲击,然而他们的团长却停留在了原地。
“等等——怎么回事——不对,停下、停下!”盖多回过头喊了一声。
“好好活下去。”而海米尔宁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轻声说着,垂下了大剑的剑尖。
“嘭——!”灰尘扬起,他以惊人的速度冲向了王室和教皇所在的地方。
“阻止他、阻止他、阻止那个疯子!”位于高处本想“欣赏困兽垂死挣扎戏码”的贵族们因为出乎意料的举动开始尖叫,好几个人都号令手下的士兵全部冲上来阻拦。本就没有最高指挥体系的他们各家命令自己的士兵,旗号开始胡乱地施放,导致原本形成良好包围圈的队伍全都乱了起来。
“.......你是这么打算的吗!!”盖多充斥着愤怒之意的话语在身后响起:“可恶啊!!!”但他咆哮归咆哮,脚步却也没有停歇。“别回头、别迟疑、就算同伴倒下也不要止步。”
“生存下去。”
“活下去。”
“闯过这一关。”
“全军突击!!”
“锵——!!!”闪烁的大剑齐齐斩落,冲击力十足的进攻撕碎了包围圈,他们成功地冲了出去。
“以自己的身死换来伙伴的幸存吗,真是愚蠢,之后他们也一样会被赶尽杀绝。”
“这里终归容不下你们这些异乡人。”
“嘭——锵——!!”整整齐齐的矛头冲天而起,海米尔宁落地的一瞬间踩出了两个大坑,而他抬起脸来,双眼散发着夺人的蓝光。
“我当然知道这很蠢。”他开口。
大剑横向挥舞,鲜血四溅,数百人的矛兵先锋十数人直接被他一个人冲得四散。
“像个童话的英雄,还是什么被光荣牺牲的说法洗脑过头的有自杀倾向的人。”
剑技了得、经验丰富、力道十足。
一个又一个,士兵们像是羔羊一样被他砍倒。
“总是想着牺牲自己挽救大局。”
“当——锵——”但再如何有能,他也仍旧是只身一人。
斩杀了第十人的时候,矛兵们反应了过来。
他们用上了人海战术,弓手和矛手们配合着围成了圈。也不顾友军是否会受到伤害就往前冲来,直直地捅穿了他的胸膛。
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外衣,但他却并没有停下,而是一剑砍断了矛杆,继续向前。
“但是啊......”他自言自语着。
“怪物......”士兵们出现了胆怯的情绪,然后为了克服它继续往前。
箭矢、长剑、长矛和斧子。无数的武器来了又去,最终就连魔力凝结的恢复速度也跟不上,他不知道砍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被命中了多少下,当疼痛累积到一个点的时候他就麻木了,只是以那强韧的精神仍旧死撑着继续往前。
“我累了。”
“嘭——”“咳啊——”喉咙被切开的苏奥米尔矛兵拼命地试图止血最终还是无力倒下。
“咚——!!”海米尔宁重重地把大剑插在了地上。
“滴答滴答。”的鲜血流个不停,他撑着大剑,垂下了头。
“给我上啊,上啊,上啊!”贵族尖叫着催促士兵们往前,矛兵停滞,而身后更加精锐的戟兵们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压到了前方。
“......”海米尔宁抬起了脸,用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们。
他的内心毫无波澜,不知道是因为萨妮娅那份魔力所影响的,还是历经了如此众多,他确实已经感到了疲倦。
也许。
两者皆有。
“叛徒!”“背叛了国家的人!”“对着教会和王挥剑相向!”“你这种人怎可能是英雄!”咒骂的话语在周边不住地响起,他从自己的职位上擅离职守确实是事实,但之后的那些到底有多少是教会为了方便自己的行为而宣传的说辞。
这些人不会花时间不会动脑筋去理解。
而他也再没那个力气去一一解释。
方脑袋的苏奥米尔人,圆脑袋的帕德罗西人。
一个不知变通,一个太过圆滑。
也许终有一天他们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在狂热情绪催动之下,他也没有办法扭转。
他太累了。
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
过去的她也是如此吗,所谓贤者这个称呼,其实说到底了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杀啊啊啊——!!”戟兵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冲了上来,齐刷刷地,而他不退反进,单手提起大剑就拨开了他们的阵列,紧接着一脚把其中一人踹得口吐白沫地飞了出去。
“咻——夺——!”之前被自己人挡住的弓箭手抓住时机对着他射出了一箭,而海米尔宁抓着插在肩膀上的箭矢,用力地扯了下来。
“怪物”“叛徒”“屠夫”咒骂的声音依然在持续,但他内心当中并没有对此有多少波动。
人总是这样的吧。
如她所说的那样,底层的人民总是不愿意独立思考,希望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一个人,自己只需要服从命令行事即可。
确实,那样的话活着也一直都很轻松。
想来,之前的他也是这样的吧。
“锵——”挥下了这一剑过后,海米尔宁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逃去,拉开距离。
“追上去,别让他跑掉!”
真的是很累啊。
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即便自己不做,但终归也避免不了会被推到这个位置上去。
成为象征,成为他人的指标。
成为英雄。
归根结底,这个身份不过是向神明祈祷无望的人们,那份期望所塑造出来的空想的人物。
自以为真的登上了这个身份之后就可以受到万人景仰,做什么都会被允许之类的,那不过是小时候孩童幼稚又天真的梦罢了。
这是别人给予的身份。
是一种束缚。
“苏奥米尔的元帅;苏奥米尔的英雄。”
如是称呼着的人们,不无都是希冀这样的人物能够给予他们一些什么。也许是帮助,也许是指引,也许是胜利,也许是财富。
“追啊!派骑兵,别去管那些逃掉的大剑士了,杀掉他!”
像是莫比加斯文明的寓言故事一般,以蜡作的翅膀飞得太高了,终究就会融化陨落。
你到底想做什么,海米尔宁。像个精神病一样,他自问自答。
答案早就知道了吧。
“没有人是能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好人的,若是两方人敌对,那么你帮了其中之一,就注定要被其它人所仇恨。”
“拉曼人所喜好的讽刺故事不都是如此吗,征服了各部族的伟大帝皇要求手下的人平等对待彼此,却因此最终被最初追随他的部下刺杀。”
“对你好的话就是伟大的人,但如果对你讨厌的人好了,那么好感就会立马变成恶感。”
“人心自古都是如此,只拯救一方人是大英雄。而不分敌我拯救了所有人的救世主,到头来却反而只会背负骂名。”
“若去观看历史的话,你会惊讶于那些被臆造出来的英雄们跌落神坛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这是条。”
“充满了荆棘的道路。”那时的他满脸认真地劝诫着。
“嗯。”而她回过头,回以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我知道!”——
——“嘭!!!”
正面接下一记骑枪的冲锋到底有多可怕,数百公斤重的战马全速冲刺刺出的一击对一吨以上的大型生物而言都是致命。
“啪——嘭——!!”他连连打滚,鲜血洒了一地把青草全部染红。
“元帅大人/怪物!”语气从敬仰变成了憎恶与不屑,这是曾一起并肩作战的一名骑士,但他的那双眼睛之中充斥着的只有憎恶。
听起来无情无义,但人类正是如此。
因为他所敬仰的对象并不是这个活生生的海米尔宁。
而是虚构出来完美无瑕的海茵茨沃姆元帅。
一个被套上去的身份,一层枷锁,一个无法逃离的模板。
当他的个人意志与这个国家大部分人的想法相符合时,他就是他们的英雄。
而当他不再如此的时候。
他就成了怪物,成了叛徒,成了死不足惜之徒。
“咳呃——”“呼——”一阵狂风吹过,骑士的罩袍和海米尔宁的头发一起随风飘舞。
远方的海平面上夕阳投下了光辉,他背对着西方,立在悬崖的边缘支着大剑站了起来。
淤血背光的身影不知为何令骑士们有些犹豫,但大部队已经赶了过来。把他逼到了绝路的他们此刻再无松懈,里昂大主教命令手下的近战部队拉开了距离,而足足派遣了一整个排的弓手压过来。
“风、真舒服啊。”海米尔宁闭上了双眼,微微一笑。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里昂竖起了手。
“放箭!”
“咻咻咻咻咻——!”
打着旋儿转动的大剑当先落到了几十米之下的满是惊涛骇浪的礁石堆之中,紧接着,带着满身的箭矢,踉跄退步的他也靠到了悬崖边上。
“我会在圣典当中给你写个好结尾的,安息吧,元帅阁下。”里昂直视着他,而海米尔宁。
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阿西——”
落下了悬崖。
————
————
————
————
“呼——”
吹过寒冷的大地,远处的湖泊银光闪闪。林立的冷杉墨绿的颜色深得仿佛有油光在闪烁,像是画师在绘制时打翻了调色盘不小心把黑色混入其中一般。这尖锐而又刺眼的深沉墨绿与白雪皑皑的大地还有反射着澄澈天空的平静湖水形成了极致的对比——令人只要一见,这一生就不会再忘掉。
“嘘——停在这儿,接下去要面对的东西对你来说可有点过头了。”“嘶吁吁吁——”他伸手安抚着马匹,那被兜帽所遮住的脸庞低垂着,修长杂乱的黑发垂在旁边。接着他从马背上取下了被破布包裹起来的某物,拿在了手里。
将缰绳系好之后,他踩着满是积雪的地面往前走去。
“沙沙”的踩雪声在脚下不停地响起,冰冷的感觉透过皮靴传到了塞满稻草有毛皮内衬的脚底。
“呼——”寒风再度吹来,把他身上的斗篷给吹歪了,下方鲜红色的第二件斗篷从缝隙漏出,长度更长的它顺着狂风猎猎作响。
体格几乎与战马相差无几的巨大驼鹿在远远的地方警惕地盯着这儿,这种世界上最大的鹿科动物在哺乳类当中罕有敌手。而那些有能力捕捉它们的龙类生物当中,常见的龙蜥被这里加尔世界上最可怕的严寒所拒绝,作为冷血生物的它们至多只能去到亚寒带,在日照时间短暂的这片冰冷大地,唯有恒温动物能够自如行动。
“说是北方,但也北得有些过头了吧。”他呼出了一口白气,然后摘下了兜帽以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整片区域。
——驼鹿跑开了,它们察觉到了什么。
风向变了,一头浑身雪白的龙从远处飞来。
一头龙。
不是亚龙,不是杂龙,更不可能是龙蜥。
一头真正的龙。
“呼————”巨大的声响在下方也能够听清。它飞过了天空,修长而又优美的身体搭配极大的翼展看起来遮天蔽地。森林当中的动物都因为这个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而受惊逃跑,一阵嘈杂声响起,远处一只原本潜伏在密林之中试图捕获一头幼年驼鹿的雪虎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干扰导致失去了捕捉机会,饿着肚子的它跳了出来龇牙咧嘴地试图对体积是自己一百倍以上的对手进行恐吓——
龙又转了一个圈,她左侧的翅膀倾斜开始收起。因为体型过于庞大的缘故,直接降落的话必然会在地上造成很大的冲击,因此缓慢地收起翅膀调整角度,从高空中逐渐盘旋降低高度——
这持续了数分钟的时间,而待到她使那对巨大的翅膀兜住了足够的风以便使得自己重达四十吨的身体也能够缓慢落下时,她调整了方向,然后落到了他的面前。
“呼轰——!!”地面上昨夜刚下尚未变得紧实的积雪瞬间被吹得减少了至少半米厚,他抬起了双手护住了脸庞,头发和身后鲜红的披风胡乱飞舞,而远处的那只雪虎则是一个机灵之后像是受惊的猫咪一样转过身夺路而逃。
“少年,汝应邀而来。”龙开口说道,那语言不同一般,也不是任何人型生物的发音结构所能够发出。但即便耳朵无法听懂,意思却直达心灵。
“而吾亦将履行诺言。”鲁密祁靠了过来,某种光芒开始发出,而她接着说道:“说服上面那些老不死,可费了吾等不少的力气。”
“辛苦了。”他抬起了脸,头发和披风都在舞动着。
“唉——”白龙叹了口气:“任性的小孩子。”
“正是如此。”海米尔宁微微一笑。
“那么——”
“以德鲁伊评议会长老冰雪之白龙的名义。”
“自此,海米尔宁·海茵茨沃姆·塞克西尤图将继承‘贤者’之名。”
“成为德鲁伊于世间的观察员,游走于四方。”
“咻——!”魔法的光辉开始闪烁,紧接着他脖颈上也开始出现一些符文印记。
“这下,少年,汝即是获得了德鲁伊之认可的人了。”
“但吾仍无法理解,其它的老不死们亦是如此。这种做法到底有何意义?若只是想纪念她的话,像你这几年以来那般,自称如此,不已经足够吗。为何必须获得德鲁伊的承认?”鲁密祁垂下了头,用那双硕大的眼睛盯着海米尔宁。
“你就这么转达给长老们吧。”海米尔宁抓了一下领口。
“就说。”
“打赌还没结束。”他抬起头,直视着白龙。
“这次,我会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
“........”
“哈哈哈哈哈——”她用响彻山谷的声音大笑着说道:“那可是。”
“值得好好期待了啊——”
张开双翼的白龙朝着天空一跃而起紧接着消失在了远方。
而海米尔宁转过了身,朝着马匹的所在走去。
在理想的尽头等待着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
因为他。
还没走到那一步。
那么就继续往前吧。
以海米尔宁的名义。
以海茵茨沃姆的名义。
背负着她的信念。
以行走在世间的。
德鲁伊的贤者的名义——
去看一看吧。
这个赌约,这份理想。
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东西。
————fin————
回忆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