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疼爱儿子的,关于这一点,卫子夫从不怀疑。
三年前,她生下小皇子,年近而立方得一子的皇帝欣喜若狂,即命东方朔和枚皋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之赋,等于提前昭告天下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就是大汉的皇太子。
其后,为了感谢上苍赐予他的第一位皇子,皇帝又修建了婚育之神高禖的神祠以祭拜。
天家添丁,绝非家事,举朝臣子亦为这位迟来十余年的大汉皇长子的诞世而高兴。
此时,因皇后之位已空缺一年有余,中大夫主父偃上书皇帝,请立皇子据生母卫子夫为皇后。
同年三月甲子,皇帝册立卫子夫为皇后,大赦天下,小皇子的身份亦由庶长子变更为嫡长子。
只是,无论皇帝有多喜爱儿子,他都很少有抱他的行为,仅有的两次都是刚刚抱了一下,立即就递给旁人了。
起初,皇帝是因为不敢,小婴儿的身体软软的,他碰都不大敢碰,更别说抱。后来就是所谓的皇帝尊严了,身为帝王,他要表达对儿女的宠爱,方式多得多,亲亲抱抱什么的,实在不成体统。
然而今夜,小皇子实在是哭得太惨了,他手足并用,在保姆怀中挣来挣去,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皇帝见此情形,顿时心疼不已,他顾不得多想,当即就从保姆手中接过了儿子。
许是皇帝抱孩子的姿势太过不熟练,小皇子落到他的怀里,哭得反而更凶了,他不单是哭,还伸出双手,使劲往外推着皇帝。
卫子夫见状,心内焦灼不堪,她心疼儿子沙哑的嗓音,更怕他闹得太过,触怒了皇帝。
皇帝可不知道皇后百转千回的复杂心思,他难得做回慈父,眼里心里全是宝贝儿子:“据儿乖,据儿不哭,阿翁在这里哦,据儿不怕……”
小皇子哭了好半晌,可能是有些累了,暂时消停下来。他抬起肉乎乎的小手,胡乱用手背在脸上擦了擦,把一张本就涕泪交加的小胖脸擦得更花了。
皇帝暗自松了口气,心道朕哄儿子还是有点天赋的,保姆们折腾了小半天,据儿哭得越发厉害,他不过刚接手,随意拍了两下,据儿就安静下来了。
不想小皇子歪着脑袋,瞪着清澈圆润的漆黑眸子死死地盯着皇帝的面容看,一眨不眨。
突然,他伸手抱住皇帝的脖子,猛地扑了过去,脸上的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了皇帝肩上。不等诧异的帝后二人出声,小皇子张开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皇帝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慌了神。卫子夫也是惊骇不已,据儿从小就是安静的孩子,甚少哭闹,偶尔不高兴了,也是默默地掉眼泪,再说是吓着了,也不至于像今晚这般。
卫子夫担忧小皇子是和皇帝不熟,不愿被他抱着,便想将他接过来哄。岂料刘据的小手紧紧箍着皇帝的脖子,压根儿不肯撒手,还连声叫着:“阿翁,不要不要……”
皇帝原本就不信邪,他不承认自己会有搞不定儿子的可能,此时见儿子对他如此依赖,更不愿把他交给皇后了:“据儿,阿翁在呢,据儿不要怕哦……”
卫子夫目瞪口呆,她忽然发现,自己对皇帝的了解,也许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深。在皇帝的心目中,嫡长子的分量是相当重的。
“阿翁,不要不要据儿……”刘据这回是真的哭累了,他用小胖脸贴了贴皇帝的脸颊,就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随即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小皇子睡着了,皇帝的脸色并未好转,反而变得阴沉了些,他压低声音问道:“皇后,可有人在据儿耳边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卫子夫咬了咬唇,心里虽有同样的疑惑,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儿子身边的宫人保姆都是她亲手挑选的,不可能存有外心,只是据儿今夜的表现,确是有些古怪。
皇帝没有再问,重新把视线投回儿子身上。小皇子睡得很熟,可他即使在睡梦中,小眉头也不时皱一下,让人不禁猜测,这么小的孩子,他的烦恼会是什么。
卫子夫见儿子已经睡得安稳了,伸出手轻声道:“陛下,还是让臣妾来抱着孩子吧?”
皇帝转头看她一眼,却没把儿子递过去:“不用,朕抱着就好,免得又把据儿弄醒了。”儿子如此黏他,皇帝心里也是颇自得的。
卫子夫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再没什么比皇帝父子亲睦更能令她安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