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已经走出了门,闻言却是越走越慢,终是长叹一声转回房间,撩起袍子冲着依旧要死要活的刘氏跪下:
“方才是儿子糊涂,娘亲切莫生气。”
“你走吧。”刘氏却是不依不饶,“和你老师家比起来,我这个娘亲算什么?我死了岂不是正衬了你的心意,以后再想做什么,也就没有人拦你了……”
“娘亲何苦说这样的话戳我心窝子?”沈亭手脚都有些颤抖,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用的力气太大了,额头上竟然渗出血丝来,“儿子知错了,要打要罚全由娘亲,娘亲切莫把气憋在心里……”
把个刘氏给唬的再顾不得装模作样,忙忙的就下了床,一把揽住沈亭:
“这额头上怎么出血了?你用那么大力气做什么?快起来,让娘瞧瞧。”
哪知沈亭却是依旧跪在地上,怎么也拉不起来:
“娘亲,我没事,您让我去师妹家瞧瞧好不好?我怕——”
“你——”刘氏怔了一下,下一刻勃然大怒,“合着你这么跪娘还是为了那个丑丫头?好好好……你想跪就去外面跪着,没得污了我的眼……”
已是气的浑身哆嗦。
沈亭顿时有些担心。下一刻却是咬咬牙,果然膝行着倒退到门外,直挺挺的跪在了那里。
刘氏气的胸口都疼了,呜咽一声掩面躺倒在床上。
沈绯蹙了下眉头——沈亭的模样,明显和杨家大房亲近的紧,而且说不好还真是看上了杨家那个丑女,不然,怎么就敢忤逆寡母?须知自己冷眼旁观,侄子可是最听他这个娘的话,不然,自己如何会小心翼翼的讨好嫂子?
虽说看到刘氏吃瘪,沈绯心里还有种古怪的快意,可眼下也不是看笑话的时候,真想说动沈亭也只有着落在嫂子身上。当下只得收敛了心思细声细语的去劝沈亭,熟料沈亭竟是个一根筋,直到沈绯说的口干舌燥,都没有一丝儿起身的意思。
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房间里的刘氏最先挺不住了,又算计着这个时候,顾家便是有什么事也该结束了,儿子就是赶过去也于事无补。且再这么下去,说不好真会伤了母子感情。当下哭道:
“你要去便去吧,何苦这么糟践自己……”
外面的沈亭眼睛也是一热,终究又重重的磕了个头:
“都是孩儿不孝。娘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儿子也是当初答应了老师,不过去瞧一下,心里终究难安,娘放心,儿子很快会回来。”
说着咬牙起身,却因为跪了太久,身体猛一踉跄。
却依旧一瘸一拐的疾步往门外而去。
门房忙拉了辆车过来,搀着沈亭坐上。
“快,去云坪镇。”沈亭忙忙道,眼前却不自觉闪过希和那双仿佛蕴藉着满天星光的美丽眼眸——
七岁那年娘牵着自己的手四处求告,却终究因为拿不起束脩,没有一间私塾愿意接纳。好容易打探出来老师杨泽芳一家去山上庙里上香,娘亲就巴巴的也带了自己过去。
甚而看到小师妹落单,娘亲远远躲开的同时却嘱咐自己过去哄小师妹玩。彼时家里早已穷的连饭都几乎吃不上了,娘亲又唯恐别人戳脊梁骨,不敢明着替人帮佣,只偷偷的接些私活,如此得来的钱财,那里够两人花用?
早上出来时,自己虽喝了碗稀粥,可早在爬山的路上消耗殆尽,又是中午饭时,早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听了娘亲的话跌跌撞撞跑出去时,脑子里根本除了吃再没有其他,恰巧希和的手里拿着块桂花糕,那香甜的滋味如此诱人,以致自己跑过去时做的第一个动作竟是就着希和的手,咬了一口她手里的桂花糕。
等意识到做了什么,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一直到一方手帕蒙在自己脸上,对上一双那样一双水晶般的美丽眼眸,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一脸的泪。
明明才五岁啊,希和却偏是和小大人般,不但丝毫没嫌弃自己穿的破,反而扯了自己的手送到一块大青石上做了,又跑了好几趟绞湿帕子帮自己擦脸,甚而艰难的抱来好大一盘儿桂花糕……
自从考中举人,再不愁吃不上桂花糕了,甚而还有其他精美的点心,有的是有心人上赶着送来,却再没有那一块儿的滋味可以比得上小师妹喂自己吃的那块——
于别人而言,这时候围上来,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罢了,就比如姑母沈绯,可设若自己一事无成,自会风流云散,唯有小师妹,是真正心疼自己这个人,无论自己得意还是落魄,都不改初衷……
从小到大,饱尝世间冷暖,见识了那么多人心险恶,也就唯有希和一人,对自己好只是因为自己是沈亭这个人,而不是其他身外之物,也只有陪在希和身边,自己才能感觉到这诡谲世间的平安喜乐……
这么多年来,很多原先渴望拥有的不得不放弃,唯有希和,却始终是自己内心深处最温暖的一块儿珍宝……
“再快些。”沈亭从车里探出头,手更是不自觉的握紧——若顾氏真敢伤了希和,自己定要他们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