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天此时看众人转过身来围住他,竟反而不惧怕了,一股正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风在林中嘶吼,似乎也被这股正气撼动,只听他大声喝道:“光天化日,你们鬼鬼祟祟必不是好人,速速交代你们在做什么恶事!”
一干人等此刻正是热血直冲上脑,甚至没有听清楚眼前这个白衣书生在说什么,已经一拥而上,刀剑交加。
刚才发声提醒余本尊的两人似乎地位不与他人相同,此刻虽是面对白师天,却没有一并扑上来,而是又转头对余本尊道:“寨主,请速战速决,这里的行人似乎要多起来了。”
余本尊大怒道:“你们这是在命令我吗!”
两人道:“属下不敢。只是这女人实在十分重要,不能放过。还是小心为上。”
余本尊似是想起了什么,强压怒气,道:“我知道了,马上就好。”
王舟轩又怎得听不出来玉面郎君的轻视之意,手中剑又快几分,真气也是灌注又多几分,若不是此刻他执剑正用上“夏雨骤”中一招“雨点芭蕉”,剑尖点出无数,必能看到他手中这柄宝剑在内力浇铸下微微发抖。
玉面郎君手中的纸扇仍是合上的,看见对面王舟轩点出的无数剑雨,竟也不敢仗手之快强拼,而是足尖一点,人往后掠,已靠在一棵大树上。王舟轩见机不可失,怎可错过,人往前扑,一手“疾风劲雨”已经使将出来,余本尊竟感觉眼前一阵风起,连眼都无力睁开。他已知道这一招狠辣高绝,偏偏自己身后已是大树,无路可退,但玉面郎君何等人物,一生已是不知多少风雨,此刻虽险,仍非他一生最窘境之时刻,真气于经脉一转的工夫,他已经想到破招。
王舟轩的眼中不禁现出惊恐之色,只因那余本尊见剑势如此犀利,却不退反进,右手合拢的纸扇,往身后大树一戳,登时树上便被戳出一个巨大的洞来,他也借这一击之力,身体迎着剑尖激射过去。
若是一年前王舟轩刚刚出道,这悍不畏死的一击必然吓得他手脚发软,但一年江湖的打拼已足够让他的心智坚强,他手不抖,腕不停,风不减疾,雨不减劲,反而愈发快,竟成了一片水帘一般,余本尊这一扑上,落实了就要多上十好几个透明窟窿了。
可玉面郎君本就不是个愣头汉子,他手中的纸扇一开一合,竟将剧烈抖动的宝剑剑尖夹住,这无论眼力手力都是顶尖,否则只能适得其反。
看来玉面郎君这么多年在江湖上的恶名并非侥幸,王舟轩手,腕,臂竟就无法动弹,更无法催动宝剑。
余本尊一声吼道:“撒手!”右手掐一个剑诀,已经往王舟轩的喉咙口戳去!
那盯着此处战况的两人已经喜笑颜开了,他们从余本尊下风时就紧绷着的心弦一下子放松,也在此刻,终于听到了另一边战团的惨叫声音。
两人愕然回头,却看见一个穷书生,就是他们刚刚看到不以为意的书生,他正站着,两腿发抖,低头看着两只手,上面沾满鲜血,染血的刀被扔在一旁,四面是摔倒的几人,其中一个从右边脖子被一刀划到左胸,已是不见生机。
白师天突然将两手贴在脸上,血污被抹在脸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叫:“我杀人了!杀人了!”此刻他心中没有什么救人,只有圣贤书上所言的“对”于他此时所做的“杀”不断地冲击,爆炸,猛然,他弯下腰呕吐了起来,直欲将自己的肠胃都呕吐出来。
圣人有云:“恒恕人者人恒恕,天下但求一恕,一悔,此可偿万恶。”
但此时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杀人了,杀人了!人的性命都没了,拿什么去悔悟,天下已没有任何人能让死者悔悟。一条性命,无论是善是恶,终归是一条性命,怎能就被他人剥夺?谁都是人,仅仅是凡人,谁都不比其他人高尚,谁又能决定谁的性命,绝对不行!
他大声吼叫起来,那不是人的叫喊,不是鬼的叫喊,不是神的叫喊,不是野兽的叫喊,那是生命的叫喊,所有生命共同的叫喊,“绝对不能妄自决定生命是否需要存在,谁都不能!”
白师天低声吟着,吟着:“人之道,命为根,性为本。”
白师天大声朗读起来:“人之道,命为根,性为本。”
方先生鼓起掌来,道:“读得好,今天我们就来讲讲这个人之道。”
正是春季,小村里满村的桃花树上开满了桃花,花香便是一路,花瓣也飘忽了一路,红艳美丽,盎然春意带来村里人们的欢声笑语。
白师天最喜欢听方先生的课了,虽然小村里也只有方老师一个老师,不过他就是最喜欢方老师,就像明明只有一种糖葫芦,白师天就是最喜欢糖葫芦。
听村里的长辈说,方老师是十余年前来到小村子里的,白师天经常想,十余年前,自己的父母一定还没有过世,所以他一直很想问问方老师他父母的事情。
他已经知道很多父母的事情,但他还是喜欢听,听每一个人对他父母的印象,因为他知道他父母是两个大大的好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两个人,他喜欢听不同的人告诉他,他父母是对好人,是对好夫妻,每次听到这个就是他最开心的事情。
他知道他父亲力气很大,经常帮着伯伯叔叔们砍树,扛石头,建房子,听伯伯叔叔们说,现在村里漂亮的,高大的房子都是经过父亲的手建造起来的,用了十来年还是跟新的一样。他还知道他母亲是个大夫,医术还很高明,他最喜欢的小慧姐姐听说还是母亲亲手从姐姐的娘肚子里抱出来的,而村里最会讲故事的小圆叔叔和广结善缘的王善人叔叔都是母亲救下来的。
他终于还还是找到机会,问了方老师这个问题。
方老师想了很久,比所有白师天问过的人都要久,然后缓缓道:“你父母都是很好的好人。你父亲懂得宽恕别人,你母亲懂得医治别人。”
白师天手敲敲头,一脸疑惑地问道:“老师,你老是说宽恕,宽恕到底是什么呀。”
方老师道:“宽恕就是医治,医治一个人的心。”
白师天道:“那你能教我怎么宽恕别人吗,师天也想做一个能医治别人的心的人。”
方老师道:“只要你能将自己当成别人,明白别人的苦衷,你就自然能宽恕别人了。”
白师天道:“真的吗?听起来好简单呀。”
方老师苦笑道:“简单吗,也许吧。”说着眼睛往前,眼神飘到了白师天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