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简可以加重了语气,肯定地说道:
“现在也是,只有在我眼里——她的头是纯黑色的。但是——”
简的话锋倏地一转,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并伸到老约翰的面前。
“小拇指上的头,它是黑色还是银色?”
“银色的,年轻人。”
“——是的,银色。在我的眼中也是银色。她的头只要已经掉落,在不久之后就会变成这种颜色。”
随着语声落下,烦恼眼看着爬满了简的面颊、眉头。他颓然叹了一口气,接着端起了属于自己的那杯麦酒,并狠狠往口中灌进一大口。
“我不清楚眼中的黑色是怎么来的。不光是她的头。我在很多地方都看见这种本不该出现的颜色。动物身上、空中、甚至——”
“我自己的身上。”
老约翰没有说话,他缓缓拿起盘中的香肠,并张口咬掉一截。恰到好处的肉香混合着茴香、百里香等香料的味道,一并飘散在了空气中。
“约翰先生——您是知道的吧?这种黑点的来历……”
“——是的,我知道。”
约翰说。他放下手中的香肠,转而面对着简。
“别着急,年轻人。时间会让你明白一切。”
简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很快他就压制住了从心中腾起的躁郁,他张开嘴唇,而后又闭上。稍停了一息之后又再度张开:
“我会等,但我不能这样下去。告诉我,睿智的贤者,我该怎么做?”
老约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前面的墙壁——又或者中间的虚空。
“战争就快降临到这座城镇——有可能就在今天。”
“——啊!”
简出盛大的惊叹,他陡然提高了声音,当即向老约翰质问道:
“怎么可能!战争怎么会说来就来,麦林维尔的周围至少有十座城堡的守护,现在即没有领主动员士兵的消息,也没有城堡陷落的风声,您怎么会说战争来临了呢?!”
老约翰出一声沉闷的哼声,他一把拉住简的脑袋,让那个猪脑子贴近自己,一边又用愤怒的声音呼喝道:
“小声点!这座城市已经被瘟疫闹得人心惶惶,你还想让它陷入战争的恐慌中吗?”
简的脸色倏地一红,他垂道歉道:
“是我失态了,约翰先生。”
约翰松开简的颈子,而后又出一声怒哼。
“你比我想象的要笨,简·皮埃尔。你不会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现战争的动向吧?”
简陷入沉吟。许久之后,他才张开了口:
“我并不确定。在我前些日子去商行的时候,正看见来自某一兵器铺的伙计因兵备价格暴跌而诉着苦,我本认为战争已经彻底远离了麦林维尔。但是——我也确实在几天内连续看见了两名悲惨战败的骑士被抬着进了麦林维尔,其中一名甚至还是有着城堡作为领地的领主大人。而且——城镇的守卫太少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似乎镇上的市民们也都不知道。”
约翰的嘴角微微一扬,同时用鼻子成笑声。
“你觉得他们去了哪儿?”
“去支援某个前线城堡——我只能这样想。”
“哈——你太天真了,年轻人。”
约翰出一声朗笑,他接着说:
“我向你打赌,他们肯定已经死在城墙外了!”
简的身体猛然一颤,他立刻站起身来,同时脱口喊道:
“死在了城墙外?!”
这一声喊叫让店内的其他的寥寥几位客人悚然一惊,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简,并开始交头接耳地交谈起来。
老约翰猛地一咋舌,他再度用劲扳回了简的身体,然后在他的耳边怒斥道:
“给我安静点,小混蛋!现在城镇的镇长和几位行会长正在竭力隐瞒这个消息,你却想方设法地要捅出来它!”
“是、是的。”
简竭力想使自己保持镇定,但冷汗却还是不住地从额头上躺下来,他的嘴唇亦哆嗦个不停。
“你明白了吧?简·皮埃尔。前线所有的城堡都已经在电光石火间崩溃——他们甚至连把消息传到后方、使得人类集结军势保持战线都做不到——这就是你未能听见战争的风声的真相。因为敌军的入侵和我军的战败来得委实太快,甚至连后方的领主和国王都未能反应过来。你知道为什么要关闭城门吗?年轻的商人。”
简额上的冷汗已经淌满了整副面颊,他下意识地用颤抖的声音问询到:
“为什么?”
约翰的嘴角挂起似嘲弄、似讥讽的笑意。
“你真的以为这是在防止瘟疫的蔓延吗?这里可是自由城邦麦林维尔!镇长和行会长可丝毫不会为国王着想,他们甚至早就想和城里的权贵们一并打开城门逃跑了!哈哈!”
语毕之后,约翰急急喘了两口气,他端起酒杯,“咕嘟”“咕嘟”灌进几口之后,又再度说道:
“至于真相——去城头上看看,孩子。我向你保证,弓箭手们一定正在箭塔上拉弓射箭,射杀并驱赶着想要接近麦林维尔的难民们。”
射杀难民们。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简的胸口。他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兀自颤抖着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战争的初期,一般并不会有过多的难民,而作为前线城镇的麦林维尔又一定有着足够的粮食供应,接纳难民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才是。
但城镇的守卫不惜射杀难民也不想让他们靠近。
假如老约翰所言属实的话,理由只会有一个。
为了防止战争的消息散播开来。
若再延伸下去思考——
造成的恐慌足以引暴乱。
城镇的守备无法压制暴乱。
而且,考虑到敌军出现的突然性和进攻度的话,恐怕是……
简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战争和瘟疫……吗?”
“是啊。恐怕没有比这再糟糕的事态了。”
老约翰一边出笑声,一边又将猪肉片填进嘴里,并豪迈地牵扯着上下颌咀嚼着。
“那么…年轻的商人。”
约翰咀嚼着食物,含混不清地开了口:
“回到刚才的问题,还记得你问我什么吗?”
简稍一愣忡,而后下意识地回答道:
“我该…怎么做。”
老约翰转过头来,那张因年迈而遍布褶皱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想一想,在战争和瘟疫中,你该怎么做?”
简的表情在一瞬间凝滞。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他就得到了答案。
早就决定了不是吗?
原以为那只是自己的一时脑热。
但现在,勇敢的商人又再度确认了自己的决意。
——拼尽一切保护维多利亚。
商人的眼睛变得明朗,身体变得挺拔,表情变得无畏——勇气一下子从他的身体里迸出来。
“我要——守护同伴。”
老约翰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同时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的他看上去仿佛是一个祥和的牧师,而非暴戾的历史学者。
“简·皮埃尔,你比自己想象的勇敢得多。你不必害怕那个女孩的神秘会把她从你的身边带走。只要你足够勇敢,她就会在路的前面等着你,现在——只需你有提起步子的勇气,那么就去追上她;否则就像现在一样,抱着头缩在现实与梦想的夹隙中,掰着手指盘算自己和她的旅途还有多久——啻啻如此,再无其他。”
“——那么,年轻人,你要怎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