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德正,然而国势隆盛之时,士大夫食君之禄报君之恩已经很多。本朝创业太易,诛戮又太重,夺取天下太过机巧。天道难知,善恶不相掩,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
赵烈文的这番话确实非常坦率,他实际上从根本上否定了满清“得天下”的道德合法性。而且更为致使的是满清善与恶并不互相掩盖弥补,何况“天道”已给他们带来了文治武功的“盛世”作为十分丰厚的报答,因此这些后来君主们的“德泽”并不能抵消清王朝“开国”时的无道,仍不足补偿其统治的合法性匮缺。
对赵烈文从满清得天下的偶然性和残暴性这两点否定其统治的合法性的这番言论,曾国藩并未反驳。沉默很久后,他才颇为无奈地说:
“吾日夜望死,忧见宗之陨”。
曾国藩口中的“宗之陨”即指王朝覆灭。此时他曾国藩同样也预感到清王朝正面临灭顶之灾,即便是没有粤匪、汉贼恐怕也像赵烈文说的那样,也难撑五十年。
见曾国藩沉默不语,赵烈文又说道:
“当着老师您,我虽善谑,何至以此为戏。”
这绝不是什么戏言,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赵烈文又继续说道。
“况且,今时汉公定以江宁,以汉军之盛,不出数月,江南必可平定,江南平定之时,即是其挥师北伐之日,届时纵是今上有纵天之能,又焉能阻止?三代以后,论强弱,不论仁暴;论形势,不论德泽。况且今日汉公尽得民心,纵是今上有中兴之能,民心尽失之下,又能如何?”
听了赵烈文这番议论,对于他用“汉公”称“朱逆”,用“汉军”称“乱贼”,曾国藩并没有做太多的反应,此时他的心情愈加沉重,不过他对清王朝仍然抱有某种希望:
“本朝乾纲独揽,亦前世所无。凡奏折事无大小,径达御前,毫无壅蔽。……今上虽为满人却立元“同治”,与我汉臣同治天下,如此可安天下士民之心,威断如此,亦罕见矣。”
赵烈文毫不顾及曾国藩的看法,一心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然。清者民心尽失也,气数已尽矣,明末时如崇祯亦为明君,然气数尽乎,又焉能阻以天命!若今上真为明君,又岂会独练洋枪队,不闻江南事?”
原本曾国藩想用“勤政”“君德厚”“权柄不下移”和现在的皇上奕訢为人聪颖、遇事威断等等来说服赵烈文,从而希望从他口里听到自己所预想的结果,这样他心里就会得到一些宽慰,至少是不再那么焦虑不安。
然而赵烈文完全不这么认为。他对曾国藩的每一个观点都持不同看法,或者有所保留。赵烈文的核心论据是“大势”,或者说是“气数”。他不仅认为清王朝的“大势”已去,而且“气数”也将尽,不会再有什么希望。处于这种情况之下,即使有“好皇帝”什么的,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没有。也就是说,清王朝很快就会走向灭亡,是大势所趋,是谁也左右不了的。
“难道,大清国,当真,当真没有希望了吗?”
曾国藩看着赵烈文,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但赵烈文却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随后他看着曾国藩不再言语,在反复思索之后,他终于猜到了曾国藩的心思,或许曾国藩不能如张弘范一般成就灭宋般功劳,但是做为读书人的他,不想身被人于名前加上一个“宋”,或者说“汉”。
无论如何,他都是汉人!
“事情难道真至如此吗?”
严守自己信仰的曾国藩不自觉地发出了这个提问。作为臣子,若是他降了朱宜锋,到时候皇上对他的知遇之恩,如何报之?
可作为读书人的他,却又不得不顾及到自己的身后之名,即便是自己做了满清的忠臣,身后他人若是于墓碑上加个“汉”字,又当如何?
“老师心中已有答案,又何需问以学生!今时江宁已为南京,老师当以如何?”
“江宁更名南京了?”
惊讶的看着赵烈文,曾国藩急声问道,话一出口他又摇头叹道。
“必是已经更了、已经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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