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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侯崔印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纨绔子弟,因早早儿地袭了爵,仗着侯府有些家底儿,京中人脉亦佳,故而并不求十分上进。
且也因家中长辈娇惯,因此崔印自少年时候起,便只爱嘲风弄月,斗鸡走犬,并不在仕途之上用心。
幸而他人生得出色,又也并非全然草包,腹内自有几分才气,谈吐风雅,故而在京中也颇吃得开,也结交了好些世宦子弟。
崔印是个闲不住的性情,也算是京内的“万事通”了,但凡有些奇闻异事,他定要打听清楚不可,提起一件事来,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此刻崔印对黄诚所说的,却正是白清辉窥破蒋统领死因暗藏玄机之事。
那日,白清辉因跟白樘来至凶案现场,一眼看出死者并非如仵作所说死于心绞痛,可他因天生晕血之症,便当场昏厥过去。
白樘见状,便叫人把白清辉先送回了府中,他自己却留在现场,又细细勘探过后,便问道:“当时陪着喝酒的那小妾在何处?”
副手当即往偏房处,把那妾室传了来,白樘抬眸看去:却见此女身着柳绿色绉纱衣,水红绫子裙,颜色十分醒目,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纪,瓜子脸,杏儿眼,神态之中带几分娇媚之意。
只仿佛因受了惊吓,脸色微白,眼中湿润,正是死者的妾室,宋姨娘。
那公差道:“这是刑部的白侍郎,你且认真答话。”
宋姨娘怯生生抬头,看了白樘一眼,见面前的大人虽生得绝好,怎奈气质里透着一股不怒自威,冷冷然竟叫人不敢直视,便忙又低下头,答了一声“是”。
白樘道:“你且仔细把当时情形再同我说一遍。”
宋姨娘因避开白樘,目光乱动,猛然看见地上尸首,那双眼便直了直,脸色越发白了,哆嗦着:“妾身方才、方才已经说过了……”
白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道:“你只管再说一次。”
宋姨娘张了张口,却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声又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因道:“大人今日兴致颇高,就叫奴家安排了酒席,都是他爱吃的……起初还好好的,喝了两杯胭脂红之后,就有些醉了,妾身便扶他安歇……因中途有事走开,回来之时,便听见屋内大人高叫了几声,跑进来看时候,却已经是、是这样了……”说到此处,便掏出帕子拭泪。
白樘听着,他身边儿自有书记将宋氏所说都记录明白。
宋姨娘正说罢,却听得外头有些争执之声传来,白樘问道:“是何事?”
外面跑来一个公差,道:“是蒋夫人来到,因被拦了一拦,便闹嚷了起来。”
白樘道:“放人进来。”
公差转身出外,不多时,果然有个中年美妇带着两个小丫头来到,还未进门,见屋内这幅模样,便惊得魂飞九天,终于踉踉跄跄地扑跌跪在尸体身旁,猛然又看见额角处开了血洞……蒋夫人瞪大双眼,似吓得呆了,旋即才大哭起来,两个丫头忙一左一右将人扶住,见状却也各自惊惧。
白樘一言不发,只在旁静静看着,却见这妇人双目哭的赤红,神情哀伤且又悲愤。
蒋夫人被丫头劝着,好歹停了下来,却又看向屋内,当目光看见宋姨娘之时,便咬牙切齿,竟甩开那两个丫头便冲了过来。
旁边的公差要拦住,却晚了一步,蒋夫人早狠狠地一把攥住宋姨娘,竟不顾一切地骂道:“你这黑了心没天良的婊/子!平日里浪三浪四的就也罢了,横竖老爷惯着你,谁知竟越发惯的你这样毒心,必要致他于死地不可?”说着便抬手,下死力地打向宋姨娘头脸上。
宋姨娘浑身发抖,举手乱挡:“太太饶命,不是我……原本是喝着酒,就犯了心绞了。”
蒋夫人回身一指尸体,道:“你瞪大眼睛看看,这是个犯了心绞的模样?你到底是怎么害了老爷的?我必要你赔命!”
这会儿公差因把蒋夫人拦住,因要抬走死者尸身。
蒋夫人定了定神,指着宋姨娘道:“如何不把这贱/人绑起来?”
白樘看到这里,才道:“蒋夫人说是宋姨娘害了统领?”
蒋夫人转头,她自然是认得白樘的,方才因进来的匆忙慌张,竟未曾留意,此刻见白樘也在,不由一怔,旋即拭泪,敛容行礼,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刑部的白大人,此事白大人亲自出马就更妥当了。”
白樘问道:“此事白某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蒋夫人皱眉道:“还查什么?自然就是这贱/人动手害了老爷,前几日……”
蒋夫人说到这里,忽地住口,转头看满屋子的人,因深吸了一口气,才苦笑低声道:“此乃是我府中丑事,我家老爷虽然去了,但……他的名声却仍是要顾惜的,请白大人移步说话。”
宋姨娘在旁听了这句,脸上就有些心虚焦急之色。
白樘不动声色,只吩咐人先把宋姨娘跟她房中的使唤丫头带回刑部,他自随着蒋夫人走到旁边房中。
蒋夫人见无闲杂人等在旁,才道:“不瞒白大人说,这小贱/人虽然进了府中,却向来十分的不安分,每每狐媚魇道的,因为老爷的年纪毕竟大了,她便时常跟府内的下人……有些不清不楚,半个月前……老爷无意中发现她跟人在后花园中行那苟且之事……老爷因大怒,便把她打了一顿,又赶走了两个小厮,本以为她会从此消停,没想到……转眼就出了此事,她必然是心怀不忿,才下毒手报复。”
蒋夫人说着,泪如珠落,又恨恨道:“早知如此,我便拼着担一个不贤惠的名头,也要做主将这灾星赶出家门去,老爷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如今留下我们孤儿寡妇,如何是好……”
白樘便问跟宋姨娘有奸/情的小厮是何人,蒋夫人打起精神,道:“本来没有人知道,这小贱/人又很是嘴硬,并不肯承认,只说是老爷醉酒看错了而已……后来门上无缘无故走了一个叫阿义的小厮,我们才知道必然是他,因心虚才逃走了,老爷也正因为如此,迁怒了别人,竟都撵走了干净……”
白樘听罢,道:“蒋夫人节哀,事已至此,后悔无益。若能查明真相,惩戒真凶,便也算对得起统领了……如今我叫人带宋姨娘回刑部详细审问,然而若有必要,还要传府内众人、甚至夫人过去问话,还请夫人见谅。”
蒋夫人含泪点头:“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家门不幸,自然也顾不得别的了。我向来听闻白大人是刑部第一人,从来最明察秋毫的,此事白大人经手,我也放心。”
白樘欲走之时,又问道:“蒋夫人来的甚迟,莫非先前不在府中?”
蒋夫人红着眼道:“我因连日心里发慌,今日便去了城中的卧龙寺里念经,半道听说,吓得魂不附体,才赶回来……”
白樘颔首,出门后又叫了几个近身服侍的小厮丫头们,简略问了一遍。
等出了统领府后,白樘边走边吩咐副手周少隐带人去找寻那“阿义”,以及两个被撵出了统领府的小厮。
做完这些,不觉已过正午,日影西斜,眼见也不能去朱家赴宴了,白樘只得叫随身的人去朱府说明缘故,他自个儿却快马加鞭,先回到府中。
先前白清辉因见血晕厥,被带回府中之后,府内忙叫大夫来看过。
白清辉这症其实并没发作过几回,只因他小孩儿家,也是极少见到血,府内众人见他白着脸儿回来,且又浑身冰冷,顿时惊扰了一场。
白樘回来后,白老夫人听见,忙先叫人把他传了过去,一见便说道:“你从来行事妥当,今儿怎么竟把清辉带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去?可知他小孩儿家最弱,经不起那些的?”
白樘只道:“是孙儿一时心急,有失分寸。”
白老夫人又道:“你如今只清辉一个,他又生得这样出色,性情又最聪灵,只恨你平日里又忙得脚不沾地,十天里倒有九天不见人,好歹要放你跟清辉相处相处,怎么竟不能好生照顾他,反立刻叫他出事了呢?以后可万别如此了。”
白樘依旧答应了,老夫人才放他出来。
白樘自去白清辉房中,却见小孩儿已经醒来,正靠在床边儿,有些呆呆地,两个丫头旁边伺候,一个正收拾了药碗,见白樘进来,忙都见礼。
白清辉见白樘来了,也翻身下地要行礼,白樘上前一步,在他手臂上一按,隔着一层纱衣,却觉着手指所触,仍有些凉意。
白樘叫清辉仍靠回去,他也顺势坐了,便对面问道:“你觉着如何了?”
清辉眼皮一垂:“孩儿没事了,父亲大人不必记挂。”
白樘静了一静,道:“你可是……怪我冷落了你么?”
清辉眉心蹙起,然后抬眼看向白樘,道:“孩儿从来不敢,父亲所行的自然都是要紧之事,孩儿只是觉着,父亲若是忙,很不必特意为了我又跑回来一趟。”
白樘心中越发意外,竟不知如何回答,父子两个面面相觑,气氛却是生疏淡漠的诡异。
半晌,白樘才要开口,清辉忽然道:“统领府的案子,父亲可查到什么了么?”
白樘听他问起这个,虽然意外,心中却一宽,自觉说起案情总比提别的要“得心应手”些,因说道:“如今蒋夫人指证说宋姨娘杀了人,具体还待查证。”
白樘说了这句,忽然想到清辉先前异样举止,便又问:“是了,你先前为何竟能知道,那死者的太阳穴之中竟有银针?”
清辉正在想“蒋夫人、宋姨娘”的话,听他问起这个,便略略迟疑,才说道:“孩儿也不知道,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