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妍这伤来得并不光彩,半路偷跑还外面奔走了几天几夜,即使她是八百年待嫁八百年失败公主,也并不是一件值得宣扬事儿。故而朝中上下虽然都知晓,却并没有人傻乎乎前来探望。几日修养中,常上门人是孙御医。每日靠近午时时候,孙御医都会上门,除了张罗药石事,还会带来些宫闱上下风言风语,言行举止倒是和小常越来越相似。亏他还长了一把白胡子。
开完后一副药,孙御医沉道:“公主这伤若是再拖上几日,恐怕就难以根治了。听闻这几日陛下心情似乎好得很,看来是不会追究。公主何不把坠崖原由与陛下说明,追究那人责任?”
“追究?”
孙御医道:“护主不力之罪。”
商妍愣了愣,忽而有些想笑,对着孙御医摇了摇头:那个叫晋闻诡异人何时把他当做“主”过?他既非奸细也非叛将,因着骨子里恶劣带着她猎场里兜兜转转几日几夜看笑话,几次动了刀子,眼睁睁看她摔下崖,这些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而且恐怕他早就和商徵报备过那几日事,她现才马后告状,并非上策。既然安全保住性命回了宫,要想好好回敬一番也并非什么难事。
只要,只要再见他就可以了。
“公主是个宽容念旧之人。”半晌,孙御医微笑。
商妍抓着毛球儿爪子引着它按住自己耳朵,捂紧了。
毛球儿抬了抬高贵眼,抬了抬爪子,见是商妍,又犹豫着放下了……
……
几日下来,她身上伤经过调养已经大致痊愈,几日前还着实有些恐怖淤青已经变成了淡淡褐色,想来再过几天就会彻底地消失不见,连同对晋闻憎恶也淡了。也许人往往是这样,伤疤好了,疼就忘了。这世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人让她长长久久记恨过,哪怕是容裴也一样。
只是……除了商徵。
诊治完毕,孙御医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悠然离去,反而是默默站房中沉吟了许久,浑浊眼里有一丝迟疑,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公主,老臣月前出宫省亲,遇见了一个旧人。想着公主心善念旧,故而收容了他。”
“旧人?”
“是。”孙御医悄悄四顾,确信周遭再没第三个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此人身染心疾,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公主若是想见,老臣自是拼死也一试。”
身染心疾,神智虚浮……商妍一愣,良久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笑了。
杜少泽,他还活着。真好。
“公主可有话语需要老臣代为转达?”
商妍想了想,道:“告诉他,好好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午后,安公公上了门。那时商妍已经下了床,抱着永乐宫识相白猫毛球儿玩耍。安公公拖着肥硕笨重身子她几步开外站定了,行了礼却不急着开口,直勾勾盯着她一派欲言又止模样。他这眼神似乎把毛球儿看得暴躁了,忍无可忍舔了舔爪子冷眼伸腿迈开了第一步——
“别别别——”安公公连连摇手,边笑边退,“公主,奴婢这身子可经不起摔砸了……”
商妍心情不错,把毛球儿爪子握住了塞回怀里,抬头问:“安公公是来宣旨吗?”
谁知安公公听了神色越发诡异,倏地低下了头,他动作极,可是耸动肩膀却出卖了他。少顷,闷声闷气笑声终于再也遮掩不住,低低地回荡永乐宫院中。
商妍看得糊涂,却不知从哪里问起——他是专门来笑吗?
“没有旨意。”安公公深深吸了口气,眼圈明显被憋得有些红晕。他凑近了悄声说,“原本是有,可是陛下把写废了十数份丝帛,后连砚台都砸了,于是没有了。”
“……”
“老奴好奇得很,陛下是从公主这儿得了多大怨气,才如此失态。不像是君王天怒,倒像是孩童闹了别扭,噗……”
“……”
“方才几个面圣大臣看不了眼色,每一个被罚了三个月俸禄……”
“……”
“公主啊。”安公公喘过气来收敛了笑声,叹息道,“老奴侍奉了三代帝王,说这番话虽然放肆了些,不过公主需知,自古为君者一人治全天下之事,心思未免比常人迂回,心思约迂回,表露起来越是愚笨。有些东西藏深了,就挖不出来了。”
有些东西藏深了,就挖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