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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不是别人,正是这西罗的一大氏族,有大家之称,这主要源于两点,一是卢家的琴艺敢称天下一绝,二是卢家的剑术同样问鼎天下。
卢家的众人,无论男女,皆是会抚琴舞剑,这一琴一剑,皆是君子所好,美人坐琴,英雄舞剑,这一说起来,便让人觉得卢家是君子之家,端的自然也是君子行径,为天下所赞誉。
卢家所收弟子不多,但却也都是高手,至少拿出来,鲜有敌手,而伍伊人的这一句话却是真真的让沐寂北与齐家和卢家两家对上。
沐寂北笑的更深了,别人不知,这卢家她还是知道的,当初卢家藏有踏歌宝剑,当时只道是谁若能赢了卢家家主,便可拿走踏歌。
当时的寂晴素手惊鸿,一举在众人面前赢得了卢家家主,不由得令卢家有些颜面扫地,君子端方,当时卢家也是认的,只不过寂晴当时因着是要给安月恒一个惊喜,并没有表明身份。
只是没想到众人散去,卢家却翻脸无情,不肯认账,只道寂晴琴艺过高,实在是有损卢家威名,只有她再也不碰琴弦,以保障卢家的威望,才会把宝剑给她。
沐寂北当时承诺此生再不抚琴,但是卢家家主却是不依不饶,只道若是沐寂北肯就此离开,倒也不会为难于她,可若是想拿走那宝剑,必须要自断两指,以此证明此后再也不碰琴弦,不会威胁到卢家的地位。
寂晴的两指当时就是那么断的,足以可见这卢家根本不是什么君子之家,而是十足的小人行径,端的尽是道貌岸然,实在是可耻。更何况,旁人不知,沐寂北却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每每传出谁的琴艺过高,可以与卢家相较一二,卢家便会派人下请帖,说是切磋,可是不久之后,那些人便总是因为各种原因伤了手,再也碰不了琴,无法同卢家切磋。
不用说,这些都是卢家所为,只不过外人看来,却只会说那些人沽名钓誉,根本就是徒有虚名,害怕卢家的挑战,才会故意借口双手受伤,其实哪里如此,分明都是卢家刻意为之,害人在前。
而伍伊人今日这话一出,沐寂北是无论如何都会得罪人的,若是赢了齐妃,那么务必会被嫉妒心极强的齐妃所记恨,而齐妃的琴艺是卢家所教,代表的也是卢家的脸面,自然也会一同被卢家视为眼中钉。
当然,沐寂北若是输了,那也是不行的,毕竟孙露给她扣了一顶大帽子,多多少少代表着帝王的颜面,可若偏生输给了一个皇帝的妃子,这让皇帝的心理肯定不快,不由得会觉得少了面子。
所以这局面就诡异起来,沐寂北是弹也不行,不弹也不行,弹的好不行,弹不好还不行!
沐正德鲜少把眉头皱成这副样子,到不全然是因为如今的局面,而是这么多的人竟然都在针对沐寂北,这让他觉得很不是滋味,自己一心想要保护的宝贝却被人这么设计,他倒是真不知道,何时丞相府也是这么好捏的了!
沐正德站起身来,刚要开口,沐寂北却抢先一步,巧笑着对皇帝开口道:“齐妃娘娘的琴艺乃是出自卢家,自是无人能及,臣女之所以只肯为这最尊贵的人而奏,不过是因为一切皆出自臣女本心,心乃无价,才弥足珍贵。”
沐寂北站了出来,这两家本就是她的仇人,她自然不怕她们再多记恨一分,就算是她刻意忍让,只会让她们更加盛气凌人,反倒是让孙露得逞,觉得自己软弱可欺。不过如今就算是在口头上占了便宜,别人也只会觉得她小小年纪,却如此张狂,只有等到实力展现出来,别人才会信服!
沐正德见着沐寂北开口,便又坐了回去,沐寂北的一翻话说的也模糊不清,先是称赞齐妃的琴艺出自卢家无人能及,这样一来就算自己输了也是正常,而后为了挽回皇帝的面子,又说自己的琴艺之所以如此珍贵,从不轻易弹奏,并不因为技术上的高超,而是因为琴由心生,方显珍贵。
孙露看着面容恬静没有丝毫变化的沐寂北,不由得愤恨着,凭什么到了这种地步她还能这样坦然,这种时候她不该苦苦求饶,声称自己不会吗!不应该惊慌失措,恐惧万分吗!她真是恨不得看着沐寂北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齐妃则是轻蔑的一笑,她自诩琴艺在天下鲜有敌手,想来沐寂北这番话不过是因为怕输的太过难看,给自己找回面子罢了。
伍伊人安静的看着场中的一切,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她的谋划中,孙露的心思她是明白的,无非是想让沐寂北出丑,得罪皇帝罢了,可是如今看着沐寂北那笑成狭长缝隙的双眸,伍伊人隐隐觉得孙露怕是要失策了。
安月恒微微抬起目光,看向那站在站在众人面前的瘦弱女子,一身芙蓉色长裙,深蓝色无袖小袄,双眸含笑,嘴角微勾,就那么落落的站在那里,柔软温和,仿佛只要谁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便能将她吓的惊慌失措。
安月恒继续垂了眸子,他素来喜欢温软柔顺的女子,家中也有不少这般的,可是时间久了,却总觉得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不够资格与他一同俯瞰天下,沐寂北在他眼中也是一样,同那些女子没什么不同,提不起什么兴趣。
不经意间,他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女子,心中升起一丝不快,其实内心深处,他对那个女子是有着一丝恐惧的,那双明亮的眸子实在是太过透彻,让他不由得心虚,她的能力更是让他惊心,她也知晓了太多的秘密,这让他不得不杀之而后!
安月恒垂眸的瞬间,沐寂北的视线一扫而过,微微勾起嘴角,第一次笑的如此开心,安月恒,好久不见。
“沐秀女这番话说的好!不仅人长的漂亮,还有一颗玲珑心啊!着实不错!”皇帝满眼赞赏,可谁也摸不清这帝王的心思。
沐寂北低垂着头不作言语,这皇帝的年龄都快赶上沐正德了,却连她这么小的年纪都不放过,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权谋啊,向来不问因果,只问结局。
“陛下,还是快些开始吧,臣女都迫不及待了!”孙露没有让沐寂北一直成为众人的焦点,更是不满皇帝的称赞,一脸娇俏的开口道
“既然如此,便齐妃先来吧!齐妃的琴艺当年可是帝都一绝啊!”皇帝点点头,开口道。
孙露心中狠狠的拧着,她明明查过沐寂北连琴弦都没有摸过,她就不信她能凭空演奏出一曲来,就算她巧言令色,不需要奏的太好,可若是太差了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齐妃演奏的是一曲凤求凰,配上清亮的嗓音,确实是让人心神潦倒,远远望去,明艳端庄,面赛芙蓉,美得不似凡人。
歌声婉转,琴声悠扬,众人一时都沉浸在那动人的情爱之中,仿佛瞧见了那火热的求爱场面,从少男初见少女的怦然心动,满腔爱意,到少女的脸红羞涩,大胆追随,以至到后来双双私奔,少女当泸沽酒的那份坦然,人们似乎见证了这一场爱情的始末。
凤抬首,凰嘶鸣,一凤一凰在空中嬉戏着,交颈缠绵,让人艳羡。众人心中一阵长叹,现今还有几分这样简单纯真的爱情,还有几个这样宁愿抛弃荣华富贵誓死追随的女子,齐妃借此表示对皇帝的一片真心,不管这份情是真是假,最起码在这么多人面前,强烈的满足了皇帝的虚荣心,这便是成功。
一曲终了,韵味悠长,众人不由得感到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起来,少女则是含羞带怯的望着皇帝,男子则是想起自己这一生爱过的,错过的,为之惊艳过的女子。
半响过后,伍贵妃率先鼓掌“齐妃姐姐的琴艺果然一如当年,妹妹这辈子怕都是望尘莫及了!”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仅是妹妹这副容貌,任是姐姐把琴弦弹出花来,也是比不得的。”齐妃走了下来,回着伍伊人的话。
这宫中,她们两个的争斗从来就没断过,齐妃这话自然也是暗讽伍伊人空有美貌,是个摆设。
“哦?姐姐这是觉得自己的已经年老色衰?只能靠着这一手琴艺才能过活?”伍伊人不冷不热的回道。
众多大臣见着两人之间硝烟弥漫,不由得转移话题道“齐妃娘娘到底是卢家教导出来的,这琴艺果真是令人如痴如醉啊!”
“是啊是啊,我看那相府的小姐就算琴艺再高,也是无法同娘娘做比的。”“这琴由心生,娘娘是历练多年才会有这等成就,那相府小姐实在是年龄太小,肯定是弹不出这等底蕴。”
众人一时间似乎都认准了沐寂北不会赢,毕竟齐妃的琴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人,众人实在是不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女子能够与功力深厚的齐妃相比。
孙露听着这些话更是满眼得意,期待着沐寂北出丑,等到沐寂北弹的不好,她再去落井下石,她定要好好问问她,到底为什么拿出这种曲子来糊弄人,莫不是在她心中,皇帝根本配不上这最尊贵的人?只要这话一出,怕是到时就算是皇帝要护着她,可是因为面子,多少也不会轻易了事。
伍伊人和齐妃见此都不再开口,也歇了战,反正她们之间的战争也没少过,更不急于这一时,倒不如看看沐寂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皇帝也适时开口“沐秀女,你也弹奏一曲吧,齐妃她自幼弹琴,年纪又长你许多,即便是你输了也无伤大雅。”
沐寂北走上前去,微微行礼,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臣女遵旨。”礼罢便转身坐在了刚刚的齐妃的位置上,看了看那镶着白玉的古琴,满意的挑挑眉。
皇帝向前探了探身子,再次开口询问:“你这是要奏何曲啊?”
沐寂北浅笑:“臣女所奏之曲为广陵散。”
“哦?这广陵散可不是你这个年纪能驾驭的了的,你可是要想好了?”皇帝的目光深了一些。
齐妃不屑的开口道“就她也想奏广陵散,不要奏成了靡靡之音。”
伍伊人却不这样认为,这沐寂北要么就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要么便是心计深沉,胜券在握,可是她看来,这沐寂北明显不是第一种。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落在了那浅笑着的女子身上,想着这女子竟然要弹广陵散,一个个满眼的不敢置信,这实在是太狂妄了,广陵散的前部分哀怨惆怅,可是后半部分纷争四起,杀气很重,那闺阁中的小小女子如何驾驭的了,实在是太张狂了些。
“臣女说过,曲由心生,是否可以驾驭,陛下一听便知。”沐寂北不卑不亢,却已经开始拨动琴弦。
再看去,众人只觉得沐寂北真真是个温软无害的女子,那般模样,让人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一时间又开始在心里为沐寂北开脱着,那么惹人疼爱的女子不能赢就不能赢吗,明明年纪才那么小,赢了才不正常。
素手翻飞,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被阳光照射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远远看去折射出耀眼的金光,广陵散的前调哀婉凄凉,带着隐隐的恨意。让人只觉听之心痛难忍,满目凄凉。
渐渐的,女子周身的气势陡然肃杀起来,先前的哀婉惆怅渐渐消散于无形,扑面而来的却是浓浓的杀气,让人压抑,看向女子,女子周身仿佛飞起无数柄利箭,散发着寒芒,蓄势待发。
安月恒这才微微抬眸,向台中央的女子看去,女子皮肤白皙,在阳光之下极为清透,泛着晶莹,微垂着双眸,神情专注,却依然让人感受到杀气凛然。
安月恒不知道的是,那双低垂的眸子里,散发的是如银屏炸裂般的寒光!
沐正德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北北给她的惊喜真是不少,不由得又摆出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她的北北还真是不简单,看来自己所了解的实在是不够。
孙露从沐寂北的双手架在琴上的一刹那,脸色便起了变化,那娴熟的样子怎么可能没碰过琴!眼中闪过一丝狰狞,沐寂北到底是怎么骗过所有人的,看沐正德之前的模样,明显也是知道沐寂北不善弹琴,姨母的保证言犹在耳,可是所有人都错了,沐寂北这个贱人到底是怎样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她不甘心,不甘心!不过她忍,她就不信今天扳不倒沐寂北这个杂碎!
随着那杀气蒸腾的曲子逐渐纷乱,众人的心也被重重一撞,无数双看向沐寂北的眼中带着探索,这样柔软的女子竟然能够弹奏出这样杀伐肆意的曲子,着实可以称得上惊艳两字,安月恒的心也微微发沉,那扑面而来的杀意和压抑的气息竟然让他都微微变色。
广陵散讲述的是韩国时期,聂政立志报仇,入山学琴十年,身成绝技,名扬韩国,而后被韩王召入宫中演奏,最终刺杀成功,自己也毁容而死的故事。
慷慨激昂,气势磅礴,表达的是忍辱负重十年只为复仇的坚韧,以及为了复仇不惜毁容而死的决绝,广陵散可以说是古琴曲中唯一的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从起先的惆怅哀怨,到最后的激昂四起,再到最后的决绝复仇,一步步激烈的演变着。
众人听得专注,却也惊心,本以为这曲子定是要呕尽那女子的心血,否则这浓烈的杀气与决绝要如何来演绎,可是看向那瘦弱的女子,却只是紧闭双眼,十指翻飞,指指都化为利刃,以音为杀,连琴弦都放着寒光,见之心惊,唯独没有半分不适。
最后,终于随着这乱声主调收住结尾,一曲终了,众人紧绷着的心渐渐放松,一个个不由得重重喘息。
沐寂北并没有立即起身,只是低垂着眸,收敛了身上的气势,这广陵散最是她的心声,此生,愿化为恶鬼,愿不得所爱,愿容颜尽毁,愿疾病缠身,她只要,他们饱受折磨而死!
全场静默了许久,沐正德看向沐寂北的眸子微微眯起,十足的惊喜,却也带着探究,这首曲子,他可是听懂了,只是不知道北北是恨极了谁,竟然这般决绝!
孙露看着震惊的众人,脸色越发难看,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绿,指甲死死的扣着自己身边的丫鬟,丫鬟却不敢躲开,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低头强忍着疼痛。
孙露的喘息越来越重,足以可见气的确实不轻,‘啪’一声,不想用力过猛,长长的指甲折断了,疼的她险些尖叫出来,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一心想要她得罪皇帝,却不想反倒是让她技惊四座!怕是从今日起,沐寂北大概就要冠满京华了吧!
众人终于回神,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愣愣的看着中间依旧温软的女子,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些之前开口贬低沐寂北和取笑沐正德的人,更是觉得一个大巴掌重重的打在了他们脸上。
最后,还是皇帝率先开口,不过眸色中却带着一丝深意,也不知沐寂北的这首曲子让他生出了怎样的感想:“丞相的女儿果真是名不虚传啊,曲由心生,当真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皇帝的一句话,便奠定了这场比试的输赢,旁人也都没有别的意见,齐妃银牙咬碎,双目发圆,她师从卢家,自幼天赋异禀,却输给了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简直是奇耻大辱!
众人这时附和了起来“是啊是啊,真是前途不可限量,丞相大人有福了。”
“确实如此啊,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当真是不同凡响啊!”
“这五小姐,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啊!”
众人一改之前的口风,纷纷赞扬开来,皇帝和安月恒却也都在想着同一件事,这个女子既然说曲由心生,那么到底是在恨着谁?这么小的年纪便有如此的决绝,一到底仇人是谁?而这仇人到底是她的仇人,还是丞相府的仇人?
皇帝更是忧心,这沐寂北进宫的目的到底又是为何,听说沐正德之前早已让人将其替换掉,可是为何这少女又要进宫?难道说这仇人是自己这个皇帝?丞相府到底是谁的盟友,一脸串的问题不禁让皇帝生出一抹担忧!
此时,假山之后的石洞里,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脸上带了张狰狞的面具,背对着众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鬼魅,没有一星半点的声音。
殷玖夜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来,他只是想见见她,控制不住的想要见见她,听完琴音,他的心不由得再起波澜,同样是在想,到底是谁可以让她恨之入骨,转过身,再次深深的看了眼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