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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多古语中秦流萤恨莫过于——程门立雪。

因为但凡到她家老师门前来拜师，都清一色地受到了“程门立雪”这一前例洗脑：到门前递名刺求见，求见不得门前找个地方蹲着……然后就等着被拜师那位心软……然后秦流萤也就这样又多了个师兄。

幼小秦流萤心中，师兄是种极其讨厌生物：挤占她生存空间，多一群比评成绩对照组，仗着年纪大走廊上见到还要摸她头——实可以排为居家旅行第一讨厌生物。

如今又有这么一位等门前少年，行止有礼。明明是来拜师，这人给门人递名刺时交接也不卑不亢，容貌……秦流萤认真地打量了人家一眼，玄色衣衫，乌发雪肤，剑眉星目顾盼生辉，俊挺鼻梁，很有迷惑性一小少年。

她叫着人家小少年，人家贵庚也要十四五岁，却忘了姑娘自己还是六岁团子一枚。

秦流萤眨眨眼，估摸着她又要多一位师兄了。

实话说，美少年这样行止相貌，只要家世没太奇葩，被她老师看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为难是他年龄——既不是十岁以下孩子，错过了黄金学习年龄；也不是已经将近弱冠，拜个名师镀个金，只等飞黄腾达，顺带师门也荣耀。

前者大多数资质上乘，被当做得意门生培养；后者镀个金，也能对师门产生短期效益。

这个年纪少年来拜师，却有点不尴不尬意味。

秦流萤有些好奇，从门中走了出来，不知觉地就走到了少年身边。

她打量少年，少年也打量她——他是来拜名士程劲为师，一个从程宅中走出幼童，贺兰致行要是猜不到他与程家联系，那也是假。

是了，秦流萤老师程劲，除却名士声誉外，是当时还没有造反成功魏王秦石昌国相，狗头军师兼坏师爷兼伪神棍一枚。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层关系，秦流萤也很难拜得真正名师——这个年头科学文化是被世家垄断，寒门鲜少出才子，而世家规矩则是看重血缘、姓氏。管你是不是王侯之后，这些世家历史都能追溯个几百年，比皇家历史都长。

秦流萤既然是带了作弊器“穿”过来，要显露出“早慧”潜质也很容易，深得父王宠爱，年纪小时候她也被经常打扮成个童子，打包带来带去机会也不少。见到贺兰少年这一日，她也就是做着男童打扮，幼小年纪也正是雌雄未辨，六岁小女孩，也没多少人这时候就冲出来论道什么男女大防：通常，成人都不会把小孩当作一整个人。

她从程家宅中走出，贺兰致行显然猜到这团子和程家关系匪浅，却还没明明确确地猜到是谁家，只以为是个程家后辈。

秦流萤却是有些奇怪，通常来说，只要她这么出场了，大多数来拜师都会猜她是程家后辈。已经猜到了这层关系，倒有不少人看着她年纪幼小，想哄着她走她门路去讨好程劲拜师。

堂堂男子汉，有些都二十多，拜师不得，自以为没人看到，就想哄骗个六岁小孩给吸引注意力——这么做人，秦流萤觉得不齿，但这个少年来看都没看她，她心里又有点被忽视了不爽。

这个人是傻子吗？

秦流萤不觉得这个漂亮少年会是个笨蛋，虽然说名门勋贵后代，绣花枕头一包草概率很大，但据她那位很会看人成精了程老师说，看一个人要看一个人眼神——这个少年眼神清明又含着隐忍，应该不是个笨蛋。

这样想着她倒起了点心思，秦流萤对这少年说道，“郎君是来拜师吧？”

她说很正经，却忘了由她这个年龄、身高小萝卜头说出，只有喜感。

贺兰致行当然没有回答。

“可作过什么文章？”秦流萤坚持不懈地骚扰人家小少年，“若是带着就交给我吧。”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咦？

秦流萤好奇了，卖了那么大个后门，还不顺杆爬，这小少年难道真让自己说中了是个连眼色都不会看绣花枕头吗？

这小少年如果可以出声话，真好想把眼前这只团子哄走，太叽歪了，太叽歪了，有木有？

贺兰致行是家里这一代长孙，而他爹却是祖父次子，坏是他妈还是他爹正房大老婆——二房生了下一辈嫡长孙，足够让贺兰致行大伯父视他为眼中钉了。

魏王舅家贺兰府上大房和二房关系紧张，大家族中也是比较常见，但凡大家族关心问题都通常是“生不出儿子很苦逼”，“过继人家儿子很苦逼”，以及“别人早生儿子”很苦逼斯基。

因为先生了嫡长孙而兄弟交恶关系直到贺兰致行亲爹前些年去世才有好转。当时父亲祭礼上，大伯父哭得昏天黑地，追着灵柩，直说这些年对不起弟弟。可一转眼，侄子越长越大，面对上侄子“长孙”排行，这位伯父却又是一种计较。

可以说贺兰致行家里过得并不好。他父亲还是魏王二表弟，自己就只能算是贺兰致行孙子。他老人家有那么多孙子，光有个沾亲带故名号，却一点也不顶用——多少人家说起来也和王侯沾亲带故，哪怕是外戚，过了三代大多就泯然众人了，多少人家就这么湮没历史之中了。

贺兰致行还是二房长子，下面连着弟妹还要靠他，十岁时父亲死了，小小年纪就要撑起门面来。

卫生水平低下，平均寿命不长年代，孀妻弱子不算是个少见话题。父死后，家里只要有男丁，哪怕八岁十岁顶门户，也算正常。

贺兰公府上几个儿子还没分家，也没人会饿着冷着二房夫人少爷小姐，明面上物质不会短，家族怠慢、外出交际别人态度，却也让贺兰致行接触到了这个社会世态炎凉。

眼前这个团子太烦腻了好不？

贺兰致行看着就想起了大伯父家七堂弟，也是六七岁年龄，作为大房嫡次子，看得他大堂哥贺兰致行羡慕嫉妒恨啊：父母双全，备受宠爱，哪怕不学无术、整天混日子也是未来王孙公子，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多好呢！根本就用不着上进。父母幼子只要加把劲给长辈卖萌，讨了夫人老太太欢心，至于未来，当家继嗣有兄长，完全不用操心。

多惬意人生啊。

大房和二房关系不好，原本，贺兰致行也就准备隔着距离打量打量这个受老太太喜欢宝贝孙子，羡慕羡慕人家腐朽而幸福人生就好了。谁知道这团子竟然看见了他就亲近了黏上来，一口一个大哥，赶都赶不走。

当老太爷对着他说，“你是下一辈长孙，也要看顾着你兄弟，别让他整日光顾着玩耍”，俨然是把这团子修养文化课扔给他时候，贺兰致行都苦逼死了。

尼玛，其他人有必要上进，这团子有毛需要上进原因了！

此刻看见程府这只型号类似团子，无疑又让贺兰致行想起了自家那只团子：知道大哥要外出求学，贺兰堂弟拿眼泪鼻涕粉刷了他大哥裤管三天，而大堂哥本人表示总算能摆脱团子，浑身神清气爽。

现面对眼前这只团子，贺兰致行有些心虚，他没理人家，程府这只团子不会也和他家堂弟一样要哭闹吧？

以他还是小少年想法来说，他是绝对不反感走后门——他家是皇帝舅舅家，本就不是上赶着给自家开后门，就是等着被人家求走后门。

可以想象，出身富贵之门，贺兰致行对潜规则早摸得透彻，如果有后门能走，这货就绝对不会走前门。团子身份其实也很好猜，无非和程家有关，看着穿着也金贵，显然身份也不会太低。但他却一点也没想从这上面来通融：来上门拜师，本来就是名正言顺，哄骗着人家小孩去套近乎——他拜师哪用一个毛孩子去为他说好话吸引注意，这个老师要是这样拜来，自家也实太掉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