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把棋拆开,摆来摆去,觉得并非强得无懈可击,却是别扭得无以伦比。
习惯上,这时代的人都把天元看做君位,是统帅全局的核心枢纽,进攻防守都围绕着它来进行。盘面其他地方无论怎么异动,都会与君位层层照应,像龙头甩动龙尾,无论甩得多大多开,始终不会甩脱龙头的控制。这是当世围棋的哲学意义所在。有人专门就这个理论写过书,在棋盘上演绎天人合一君权神授的大一统思想。这种观点与皇权文化相融合,影响了几代棋风。
三连星开头的这位棋手显露出无主无次,再说严重一点,就是无父无君的倾向,所以令人骇然。
因为没有一个中心,她调度人马,在形态上自成体系,各自为战,布局时被人拦截分割也毫不在乎。在攻击时,当世棋风大多可以看做是自内而外辐射,而这局棋相反,它自外向内施压。夏夕最终屠龙给这些士大夫的震撼已经从棋面上升到了文化层面,感觉中就像看到一群乱臣贼子夺了江山,惶恐不已。
“棋怎么可以这么下?”正八品大理司直申半农喃喃地说。
魏林达也苦笑了:“不违规则不弄巧,为什么不能?”
“你在哪里遇到这等高手?引荐一下如何?”说这话的担任过从五品捧日,目前在家丁忧的德州名士乔万云。
魏林达摇头,“想都别想,不可能的。是我的一位长辈女眷,我也是偶然遇到的。”
“女眷吗?怎么可能?”大家吃惊不已。
魏林达说,“千针万确。就是女眷。”
“闺阁之中竟有这等好手?不可思议。她是跟谁学的?”
魏林达无语地点头,“她说是自己瞎琢磨的。她教了一个棋童,学了半年不到,跟内子的四叔静方公对弈,我四叔让其三子,结果那孩子反过来大胜14子。”
“如果那孩子也是这样的棋路,措手不及,肯定是个输啊。”
“那倒没她那么厉害,毕竟年龄小,学的时间不够。但是他落子,有其师的几分神髓,大开大合,不可小觑。”
几个人合力把这一局棋研究了一整天,只觉得法度森严,攻守有方,合众人之力似乎可以扭转战局,但对方落子往往另辟蹊径,不可预期,因此他们几个臭皮匠想出的策略能否奏效,自己也殊无把握。
这局棋自此传播开去,很快就传到了龙山书院,龙山书院索性公开将全局复盘,供师生一起研究。这套与当下流行截然不同的棋路当即在龙山书院引起了轰动,大家越研究越感到深不可测。
乔万云是个棋痴,请魏林达过府饮宴,求他帮忙搭线,想跟这位不知名的好手棋战一回。魏林达抹不开情面,倒是派人问了一下许静瑜,被许静瑜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德闵以侯府少奶奶的身份,绝无机会与他交集。与大太太关系已经够紧张了,就不要因为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无端增加摩擦了。
许静瑜对母亲的性情还是有些了解的。作为儿子,他有自己的体谅。一生关在后宅里的女人,心胸本来就难得宽广。父亲早年有绝色钱姨娘,近年有新纳了娇俏宋姨娘,对母亲更是敬重大于爱恋。母亲在感情生活上也称不得如意,性情就更加压抑狭隘。德闵因为记恨姨妈,从来不肯承欢赔笑,上一次更是大大地伤了她的面子,一旦有错,母亲是不会轻轻放过的。嫡母输给庶子媳妇,本来也是这时代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这种机会也许不会再有。
他对德闵的感情有点复杂,他不想费心思弄清楚那是哪一种感情。他很喜欢她,怜惜她,知道她下棋这么厉害,还相当地佩服她。因为易嫁还得她几乎殒命,他始终觉得亏欠了她,既然也帮不上大忙,他愿意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护着她少受责难。
阴历五月初一,北京来了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一个车夫,两个婆子和两个家丁。他们到了大石头村,熟门熟路地到侯府庄园前敲门。
第二天上午,这辆车又悄悄离去,带走了丫丫。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