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打了个口哨,哨音悠长,刺破黑暗,随即戛然而止。我正纳闷,眼前忽然有了光,竟然出现了几个人影。我使劲擦擦眼,不敢相信眼睛。
我看到了轻月。
还是这片洞窟,依然没有光,可是我却能看清这里的人。
我看到了铁算子师徒,他们全身伤口,好像血葫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轻月坐在他们的尸体旁边,不住喘息,极度疲惫的样子,脸色发白。
黑暗中走出一个狐媚女子,我还以为是红娥,仔细看过应该不是。这女人眉眼狭长,媚丝横生,只是面无表情,像是假偶。
她来到轻月面前,眉角一挑,万种的风情。
轻月看看她,却神色冷淡,不以为意。
那女人转身走,轻月站起来跟在她的身后,一前一后进入到黑暗中。
我没有动,眼前的场景在自动更换,像是有一台360度全方位的摄像机在跟随他们。我醒悟,现在的我恐怕已经入梦,在从蛇给我制造的幻境之中,看到的是当日发生的事。
这个女人是谁?怎么感觉这么熟悉,我心头浮出一个惊人的想法,难道是蛇娘娘?
她和义叔描绘的梦中女神相似。不过从我的审美来考量,用二十年的代价和她一夜风流简直就是浪费,性价比太低,可能义叔年轻那时候,没怎么见过女人,有个稍微姿色好点的,就当成貂蝉。
轻月随着蛇娘娘走进洞窟深处,不知过了多久,进了一处巨大石室,四根满是浮雕的廊柱立在石室的角落,里面空空荡荡,地中间有一个石头莲花状的高台。
莲花上端坐着一具尸体。
尸体不知死了多少年,几乎风化成了石头,表面是橘子皮一般的皱褶,低眉垂眼,不清面目。
轻月来到尸体前。此时此刻,我在幻境中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发生的一切。
轻月凝神打量尸体,犹豫一下,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尸体的手。
他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尸体散发出来的信息,旁边蛇娘娘冷眼相看。
好一会儿,轻月睁开眼睛。我大吃一惊,他的双眼竟然变成一片血红。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我清清楚楚看到,已经变成了六根手指。
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又生出了一根无名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翻来覆去端详着自己的手。
那具尸体毫无征兆中,突然轰然倒塌,变成一堆碎末。轻月缓缓抬起头,眼睛慢慢闭上,做了个深呼吸,眼角溢出了泪水。
泪水顺着脸颊轻轻滑落,他在无声的悲恸,这一幕让千年老妖的蛇娘娘也有些动容。
在我印象里轻月从来没流过泪,他连笑都很少,一直孤傲和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今他终于哭了,等睁开眼时,双眼泛红如泣血。
他对着第六根手指,喃喃了一句话,我记住了口型,突然眼前一抖,一切消失了,恢复黑暗。
“走吧。”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是解南华。
解南华招呼我往回走,他说:“从蛇已经走了,化梦结束,洞壁封闭。法阵只有把轻月绳之于法才能进去。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我还没从那股情绪里出来,好一会儿才在心里告诉他,出去再说。
我们再无交谈,从洞窟出来,穿过毒瘴,来到我的肉身前。
看到“自己”端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我忽然心中有所感。
我的中阴身和我的肉身分裂的这段时间,中阴身经历的记忆和肉身所经历的是不同的。中阴身进了蛇洞,而肉身留在这里打坐,我们一旦重合,变回原来的我。
那记忆是中阴身的,还是肉身的?
我猛然醒悟,想起赖樱和解南华所说的,关于“胎动”中我是谁这个主题的辩思。
解南华看我,疑惑问:“你想到什么了?你好像在境界上有突破的征兆。”
此时此刻,我想起轻月最后所做的口型,他说了一句话:
我是谁,到底什么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