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金璨可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因为南安知府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贪婪又欺软怕硬,前些日子陈叔拿着金家的帖子递上去,居然还公然索贿,陈叔没应,果然金璨遭那商家谋划一事就真的石沉大海一般,连个动静都没听见。
所以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当着叶灵的面儿安排的事情,这位西厂统领怎能不留心不关注?甚至无需皇帝下令,叶灵只要跟两江总督递上句话,这个知府的仕途也就算到头了。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知府的确还没资格知道天子近臣的动向,无知者无畏也是真的。
其三,除了叶灵带来的若干西厂人手之外,收集南安城特别是与金璨有关的情报,已经全部交由东厂两江分部来负责。
说到这里,叶灵诚恳道:“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金璨默默道:我原来是真瞎,他们评价我的确没错,只是这些人也都不是没缝的鸡蛋罢了。她笑了笑,也由衷道:“若没有你报告,陛下也不会下次决心清整南安吏治。真是多谢你了。”
叶灵回以笑容,心中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以后我会为你多做些当得起你这一谢的事情。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抵达山庄后,叶灵更是主动地扶着金璨走下马车。
由山庄的仆从引路,金璨先去和做东的镇南王嫡女顾池见礼。
却说顾池乃是镇南王第二任王妃唯一的孩子,她与她父亲元配所生的两个嫡出哥哥关系也比较微妙。而她现在的嫡母更是育有一子一女,只是他们年纪尚小,今天这样的相亲会自然无需到场。
不管王府环境再怎么复杂,且顾池幼年便没了母亲,她依旧是按照亲王嫡女的规矩教养长大,言行亦十分符合她的身份。
见到传说中愚不可及又不好相处的金璨,彼此见礼又寒暄过几句,凭着自己多年历练出的眼光,顾池便知道金璨是个人物,再用余光观察了下金璨身边那位穿着西厂统领服色,身姿挺拔、目光锐利的俊俏青年……
顾池心中便有了数:金家这位遗孤不简单,可围绕在她周围的种种阴谋怕也不怎么简单——自己还是以礼相待,敬而远之就好。
至于那些暗地里不明所以,却要冲上来给金璨个教训的傻小子蠢丫头……她却该出面弹压一下,毕竟是自己做东,闹出事情自己也讨不得好。
皇帝伯父能为了金璨毫不犹豫地换个知府,自己这个处境一般的亲王嫡女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吧。
思及此处,顾池特地带着金璨步入花园,亲自替她引荐已经到场的“各路”公子小姐。
实际上,大多数世家以及官宦人家出身的公子小姐头脑并不亚于这位镇南王的女儿。观察下金璨的举止,再看看紧紧跟随着她的叶灵,便都明白了金家这位小姐其实并不好惹。
尤其是两江总督赵安舜的一双嫡出儿女——这兄妹俩的长姐正是太子妃,足见他家规矩如何。
更何况他家老爹赵安舜面君后还专门写了封信回来,生怕家人大意之下惹了大祸……看过这封书信的赵家兄妹更是不敢怠慢,言谈之间已经带上了几分结交之意。
他人的善意,金璨自然照单全收,还不忘礼尚往来。
于是满座和谐,大家闲聊之间,便说起目前十分流行且好评无数的西北果粒酸奶——在场众人没人不知道金家老铺正是金璨的产业。
酸奶这种小吃在这些像样的人家之中真不算什么,难得的却是那个能保温的小纸包,大家赞不绝口也正是这个巧妙又神奇的小东西。
金璨一直含着笑,静静地听着,最后才补了一句,那小纸包攒上一些,若是有人发热或是烫伤,滴些水贴在额头或是伤处也有妙用。
大家听说,纷纷来了兴致,表示要回家试上一试。偏在此时,一个略显刺耳的声音忽然响起,“弄些吃食糊弄人倒也罢了,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起发热烫伤,医术岂能容你乱来?果然是没爹教没娘……”话没说完,便是一声让人厌恶非常的尖叫,“啊!”
原来说话之人的椅子翻倒,此人也直接摔在地上,脑袋似乎还撞到了什么东西。
她身边之人和周围的丫头仆从一起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人扶了起来,大家定睛一瞧,此人脸上竟多了个正流着血的口子。
第一个扶她起来,向众人道歉,再带她离席疗伤之人正是她的表哥,而把她的椅子猛地踹倒的还是这位表哥。
此时她这位表哥内心都在滴血:死丫头!南安知府去官,你跟他儿子的亲事眼看也要告吹,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可你难受想找死也别拉上我们!
金璨乃是金旭唯一在世的血脉。
金旭老爷子何等德高望重?他当年亲自教导的学生如今仕途最差的一个都是抚台了,而最厉害的那个正坐在金銮殿里的龙椅上呢。
偏偏西厂叶统领就在金璨身边正面无表情……这位表哥毫不怀疑他这个愚蠢表妹公然侮辱金家的言辞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他心中顿时惊怒更甚,于是又毫不留情地骂上了:“一家子因为你都断了前程!姨丈姨母究竟造了什么孽?才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那表妹捂着脸,吓得涕泪交加,“哪有这么厉害?!明明……”
这表哥脑筋活络,察觉不对劲儿,立即追问道:“什么明明,是不是有人对你说过什么?”
这表妹却嗫嚅道:“就是……就是……他……他说当众刺她两句,最好能激她失态,后面若是有男人跟……跟她走得近,就……”
表哥一抬手,“够了!”
他真想给他表妹一耳光,又苦恼得很想撞墙:他知道表妹口里的“他”就是去职知府的儿子,险些成为表妹未婚夫婿的那个男人。
虽然席上发生了一个让人不愉快的小插曲,但由于那位表哥处置果断,在场众人,尤其是顾池只是颇觉尴尬,可金璨却一派从容,说说笑笑与之前并无半点不同。
单就这份胆色和镇定就值得大家重新定位金家孤女了。
两江总督的儿子乃是在座地位最高的公子,他又极善言辞,说了些笑话,又不动声色地吹捧了金璨几句,这才率先站起来敬了金璨一杯。
金璨在天朝时因为工作繁忙,生活不大规律,光是职业病就沾了两样:慢性喉炎和浅表性胃炎,所以她不抽烟也不喝酒。
回到大秦,再次拥有了健康的身体,她十分珍惜,更是注重养生,于是直到今天也未曾沾过一滴酒水。
可是如今却不得不破例了,因为如果她不喝,就会让大家都觉得她在记恨起在场所有人……
金璨也站起身,冲着赵家公子笑了笑,同时向大家微微颔首致意,之后便潇洒地一口饮尽杯中酒。
散了席,金璨正要坐上马车,那位临机应变的伶俐表哥匆匆赶来,他诚恳地将从表妹那里套取出的实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
听完,看着他略显忐忑的神情,金璨悄悄地捂住胃口,平静道:“放心,你是你,你表妹是你表妹。我不想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但以后别再让她出来折腾就好。”
这位表哥长出口气,心道:金家人果然讲道理又会体谅人。
终于上了马车,叶灵不用金璨开口,便找出了喝养胃的药丸递到了金璨手里。
都是亲信,金璨终于不必再装模作样,吞下药丸,轻声抱怨道:“那酒好烈,胃里这个火辣辣哟。”
大家闻言都笑,就在玉嫣打算打趣少主酒量奇差的时候,马车忽然一震,骤然止住。叶灵连忙凑近,几乎把金璨搂在怀里,而玉嫣则熟练地打开马车车壁上一个十分隐蔽的观察窗,向外望去。
结果大家如临大敌,却发现前来行刺之人已被牢牢制住,整个过程竟然连搏斗的声音都没听见。
反复确认一切安全,金璨这才牵着叶灵的手缓步走下马车,她惊讶的不是她似乎认得刺客,而是被五花大绑的刺客身上站着两个“熟人”:小王爷顾涵和他的好友林正。
看着这二人一身利落的骑士装束,便知道他俩恐怕是恰巧遇上,顺手帮自己解决麻烦而已。金璨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行了礼,盯着刺客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你是碧珠儿的哥哥?”
此言一出,小王爷顾涵倒是十分意外,碧珠儿本人身死,而她那一家子人都已经被贬入贱籍——贱~民~哪能到处乱跑?更别提还能带着武器行刺了,显然这里面又有些“能人”插手了。
刺客见金璨认出他的身份,反而歇斯底里叫道:“我妹妹伺候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害死了她,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没下令封住刺客的嘴,其实是存了审问的心思,只是此人一开口,这声讨的言辞听起来还真是慷慨激昂。金璨依旧拉着叶灵的手,由衷叹道:“你这个说法真是新奇。”
她想了想又认真道,“你看,幕后黑手觉得靠着这样水准的刺客就能伤我,估计他们对我的印象八成还源于碧珠儿的消息吧?我虽然并不经常出面,”她一耸肩,“但想知道我实际为人如何怕也不难。显然,这幕后黑手不太聪明,而我最近得罪谁了呢?”
说到这里,金璨一抬手,“你回去也是死。”
刺客果然面露犹豫之色,“你放了我,我就说。”
金璨道:“不可能。”
刺客忽然挺直了腰板,“那你什么也别想知道。”
金璨冷笑一声:我能这么断然地拒绝,显然你的口供并不重要,连这个都看不清,还想做官想上进?别~侮~辱大秦官员的智商了。
看见她面带倦色,林正便笑道:“金小姐尽可放心。这些事我们会处置的。”末了,看了小王爷一眼,发觉他正盯着金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林正只好又补了一句,“保您满意。”
金璨回身看了看叶灵,“假使这家伙成功行刺,想引出黑手的下一步行动,我先……”于是二人异口同声,“装病吧。”
而小王爷顾涵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此时才道:“我有责任。我跟你回去看看。”
对待名义上的监护人也不好太生硬,金璨也痛快道:“请。”
做戏做全套,金璨回府时鸡飞狗跳,全家人都知道了少主半路遇刺。
陈叔白着脸,亲自去南安城最好的医馆请大夫出诊,果然金家常用的那位大夫“恰好”不在,跟来的乃是另一位口碑不错的大夫,而他身边还带着个年轻又眼生的徒弟。
大夫和徒弟一起进了金璨的闺房,玉嫣和玉喜一左一右地照顾,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大夫那小徒弟忽然发动,却在刚刚扑到金璨床前时,就被床底猛地伸出的一条大腿绊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听见响动,躲在外间的小王爷和林正带着金家的侍卫一齐冲进来,把人拿了个正着。
还是林正最先认出那个冒牌的徒弟,“这不是前任知府家的公子吗?”
金璨坐在椅子上,悠然地喝着生姜红糖水,“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来来回回都是这么一招?”
叶灵站在她身边,轻声解释道:“因为想逼一个世家小姐就范,这招最是管用。他父亲得罪了你,而没了前程,而他若能娶你,一切也都不成问题了。”
在天朝睡了不满意,还可以理直气壮地退货;而在民风已经相当开放宽容的大秦,还是一睡终身制,不得反悔了。
金璨知道自己在某些人眼里,乃是十成真金的香饽饽,她不由叹道:“想谋得婚姻,何必非得用上这些阴毒手段?坦坦荡荡不好吗?至少我最是欣赏直白的爱意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金璨继续慢悠悠地喝着生姜红糖水,可她还没喝掉半盏,就听今天沉默得十分反常的小王爷顾涵忽然道:“你看我行吗?”
这话的杀伤力不亚于刚刚她剖白喜好的那句,金璨都不免一怔,旋即回神直接问道:“理由呢?”
顾涵还真的认真琢磨了下,才道:“你够爽利。”
所有想嫁给他的世家女连讨好都是转弯抹角,神态和行事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极了那个矫揉造作的庶母,偏偏这个庶母却是顾涵的父亲最最宠爱的女人。
金璨不知道顾涵的心思,却也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后使出了一项学自天朝的改良绝技:不动然拒——听了他的话,一点儿也不感动,然后坚定地拒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