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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符合我名字的事情,就是爱上她,却最终主动放弃了她。
段红尘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从我们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如同一朵从天而降的美丽雪花,在我心里留下了一点永恒的印记。
小时候的记忆如同一场黑白的无声电影,模糊又不真切,总是隔着一层玻璃。
我将周围所有的孩子都隔绝在外,孤独地看着他们一起欢笑、哭喊、打闹,跟这些孩子们格格不入。
或许小孩子总是有这样一种不希望被人无视的心理,所以他们特别习惯过来逗我,尤其是那些调皮的男孩子,喜欢拉扯我的头发,拿走我的玩具,将那些恶心的虫子放进我的桌子。
对于这些我一直都是忍耐,因为没有可以让我撒娇的人在身边,我就算是哭喊也于事无补。对于做什么事情才会让大人们注视,孩子总是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那些调皮的孩子将断成了两节的蛇放在我的桌子里,蛇尾巴还在不死心地慢慢扭动成一种扭曲的姿势。我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一哭,就将连日来所受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哭得不管不顾,昏天黑地。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后悔过那一次脸面全无的哭泣,因为那个时候,她站在了我面前,用一种大姐姐的姿态保护我。
我看见她冷静地将两节蛇挑开,然后目光冰冷地看着那些恶作剧的男孩子,最后开口说:“欺负比你们弱小的人能让你们感到快乐的话,只能证明你们更加弱小。”那是我记忆中最为鲜明的一句话。
小小的孩子并不明白段红尘这么尽力精简的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们却讨厌被别人说自己弱小,所以几个男孩子就都过来准备给段红尘一些教训。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孩子可以这么灵活地躲开那么多男孩子的攻击,而且还非常游刃有余。
这些事情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好笑,可是那个时候,她的身影却让我觉得她就好像是一只上天派来的天使,给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束阳光。
此后流年,经因她而转。
段家与邹家,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关系纽带。相互制约着竞争着却又交好着。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喜欢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因为每逢活动,就必定会出现段红尘那个安静又疏离的身影。
她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总让人有一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可是我想要接近她,没接近一点,都会觉得开心,很开心。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们上小学。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关于段红尘的记忆,一点一滴都那么清晰。越是小时候,越是清晰,清晰到她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我都能迅速捕捉到。
由于两家的关系,我跟段红尘上的是同样一所小学。我曾经一直觉得我不应该生活在邹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因为那些讨厌的叔叔伯伯大婶阿姨们都会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我母亲和我,以至于每一次我看见我母亲月下垂泪的时候,都会愤恨那些冷漠的亲戚们。
可是现在,我却无比感激,我生在这样一个跟段红尘旗鼓相当的家庭里,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跟她上同样的学校,买同样的物品,学同样的东西。
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段红尘与周围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
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喜欢黏着她,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可是啊,后来,我却发现无论我如何跟着段红尘,都不会得到她过多的青睐。于是我便开始跟她作对。
她想要的所有东西我都要抢到手,她考试拿第一,我便努力超过她;她学钢琴,我就要比她弹得更好;她定制漂亮的礼服,我就要比她的更加昂贵。
可是为什么,无论我在她前面还是后面,无论我如何在她周围打转,她的目光都不会在我身上流连。
她的目光像是一滩沉静的湖水,幽深宁寂,轻轻滑过,却又不留痕迹。成功或者失败,她从来不会因此而失态,在她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少得可怜。
小时候的我,并不懂什么叫做执着,却依然为她用尽了我一生所有的执着。
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一起去春游。那天的阳光温暖又明媚,是我至今都记忆深刻的温度。
老师让我们两个人两个人拉着手一起走。当时我还在想,老师难道把我们当成是幼儿园的孩子吗,竟然还让我们拉着手走?
可是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的时候,我却突然觉得心跳加速了。她没有朋友,她也从来不主动跟任何人交谈,这是不是意味着,没有人跟她一起握手?
那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每走近她一步心跳都更快一分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只是我觉得这个春天已经如同夏天一般,让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如同洋娃娃一般漂亮的脸问:“我们两个人一组好不好?”
她轻轻看了我一眼,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滑过了我微微战栗的心,然后她薄唇微启说:“好。”
欣喜、惊喜、狂喜!可是我却淡定地按捺着自己没有让自己在她面前失态。我知道,她一定不喜欢这样吵闹的孩子。
我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我以为她这样的人一定会讨厌别人的触碰,可是她竟然没有甩开我!
第一次感觉到她的体温,原来她的手是暖的,抓着她的手就好像在寒冷的冬天泡着温热的泉水,让人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畅了。
当时我想,如果一辈子,就可以牵着她的手,或许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年幼的我尚且不只什么是白头偕老,却总觉得这辈子,或许不会有一个人在我心中的地位能超过她了。
春天的风是甜的,阳光是柔和的,连平日里聒噪的虫子的叫声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动听。
“我们要去自己找一点柴来烧火。”她微微转头看向我。
“好。”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她竟然主动对我说话了。
可是她却看着我没有动,这个认知让我的嗓子都跳到了心眼(你们没看错,我也没写错,噗~)。
可是她的目光却接触到了我们两人交握着的双手。
我立刻松开,有些尴尬地说:“我跟你一起去找。”
她轻微点点头,没有再开口。我却一直跟着她,她在哪里捡柴火,我就跟着去什么地方捡。却没有注意,一条刚从冬眠中苏醒的蛇竟然也在其中。
如果有人问我,我一定会回答,被蛇咬真的很痛很痛。它在我的虎口留下了两个血印就迅速抽身离开了。
当时我想,或许我的人生就走到今天了。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她,好像也不错。
却见段红尘用非常快的速度,拿了一根树枝叉住了蛇的三寸,那蛇纵如何扭动自己的身体,都只是在做困兽之斗了。
她从袋子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迅速地将蛇头割断。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杀生,即便是杀鸡杀鸭我都没有见过。可是她的动作却是那么娴熟,让人觉得她似乎已经联系过了无数遍,那些飞溅而出的碧血没有让她沾上一点颜色。
她回过头来问我:“你被咬了吗?”
我摇头,又点头。眼眶却有些湿润,我真的以为我的生命只能走到这里。
可是她却说:“这蛇没有毒。”
我看着她在草丛中随意拔出几根草,清洗干净了贴在我的手上,又用一块白色的手帕讲我的手包裹好,然后说:“你现在可以回家,最好到医院看看。”
我问:“那我不会死了?”
“不会,不过最好去医院好好包扎一下。”
“我没关系,何况现在在这个地方我一个人也回不去,我等你们。”我笑了笑,不用死,真好。
她又看了看地上的蛇,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附身捡起那条有我右臂粗的蛇,自言自语道:“我都快忘记,蛇肉是什么味道了。”
我听着她的声音似乎来自另外一个时空般遥远得飘渺,我说:“那我们一起吃蛇肉好不好?”
我从来没有吃过蛇肉,也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和她一起在野外生火烤蛇肉。我的背包里还装了很多来的时候准备好的食物,都是我平日里喜欢吃的东西,可是没有一样比跟她在一起烤蛇肉吃更加有诱惑力。
其实说是跟她一起烤,实际上都是她一个人动手。如果不是知道了她的出生,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山野林间,她的一切动作都是有条不紊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贵气。原来一个人的贵气真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论她在做什么,都会让人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她的动作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将蛇肉烤成了金黄色,烤肉的香味在我鼻尖环绕着,让人食指大动。
其实那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什么味道都没有,说味同嚼蜡都不为过。可是我却是吃得津津有味,之后我便再没有吃过记忆中的蛇肉。
她却是吃得如同一场思想的盛宴,每一个咀嚼的动作都似乎在回忆、思念。
一旁有漂亮的鸟儿落了下来,一双绿豆一样小小圆圆的眼睛看着我们手上的肉,歪了歪它的脑袋,动作滑稽又可爱。
我轻轻递了一些肉过去,它却反而飞远了。没过多久又飞回来,一双眼睛馋溜溜地看着我手上的肉。
“笨鸟,不让吃了!”我一边吃,一边逗着那只笨鸟。
似乎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这么喜欢春天了,原来春天是如此的美好。我却没有注意,那时我心里的一些东西已经在这个春天慢慢发芽了。
我们两吃完后,是她处理了现场,然后带着我一起往回走。
同学们正在一边聊天一边用餐,餐盒无疑都是他们从家里带来的,各种各样的食物都能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
我看了一眼一旁默默走过去的段红尘,她家里应该也帮她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吧?可是她为什么要在野外生活吃蛇肉呢?
“哼,整天拽得二五八万的,好像她们家有钱多了不起啊。”
“就是,上这所学校的,谁没有一点家庭背景,只有她是那个样子。”
这些议论的话传入我的耳朵里,让我觉得这些人聒噪得比静夜里的苍蝇更加可恶。
可是她们却转头对我说:“还是邹大小姐好,家里有钱也不会拿乔。”
我心里火起,冷冷对她们笑了笑说:“不拿乔是因为你们根本不配。”
说完我便在她们惊讶的目光中昂头走了。我不知道段红尘为什么不理这些人,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段红尘的做法真的是太对了。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什么时候在背后给你捅刀子。
下午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发到了镇子上,并且要在这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才会回到学校去。
在镇子的小旅店里过夜对于这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们,似乎都是一件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自然也包括我。
房间小而且简陋,墙壁已经因为年久而变得黑黄,细细的缝隙似乎要将原本就不坚固的墙面撕裂。而旅店里简单的两张单人床,简单的洗漱用品,还有一台不停闪烁着黑点着无声着跳动着的老式电视机。
学校这一次组织我们出来春游,就是打着体验生活的名号,我以为我一定可以搞定这么简单的旅行,因为白天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完全可以从容应对。
可是看着这样的房间,我却觉得难以忍受。
隔壁不知道是谁的咒骂声鼓动着我的耳膜。而我从小的教育不会让我对这些事情发表任何不合时宜的看法,却无法阻止我在心里不停咒骂。
抬头看了一眼段红尘,她却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些地方,没有一点不适。如果是白天的时候,我一定会为她这样的淡定鼓掌,觉得她简直就是泰山崩于眼前都能面不改色,可是现在却觉得她可怕。
这种可怕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她太强,让我连仰视她都做不到。有一个念头就这样在我心里生气,或许她至今为止所有的反应并不是因为她的教养有多好,而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一切。
她不在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不在乎她的境遇,不在乎这个世界的一切。那她在乎什么?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必定会有她所在乎的东西。段红尘心里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走吧。”
“啊?去哪里?”我莫名其妙地看着段红尘往外走。
“我刚才看见有一家诊所还开着门,带你去看看。”
“哦,好。”如果不是段红尘提醒,我自己都忘记了我之前被蛇咬伤的事情。
我立刻笑着跟了上去,似乎小旅馆的那些待遇都不那么重要了。其实段红尘并没有她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触,她也有温柔又细心的一面。也许段红尘对我跟别人是不同的,这么想着,连走路都变得轻松又活力起来。
诊所里面坐诊的是一位老医生,一副厚厚的老花眼睛让我非常怀疑他是否会老眼昏花把我医死。
老医生看了看我的伤口用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对我说:“这都已经处理过了你还来看什么,你来我最多给你贴两块创可贴。那蛇刚冬眠出洞,伤害力本来就不大,又还没毒。不过要是有毒的话,估计你还没到这里就已经没了。你看你那个伤口,都快愈合了还来找我浪费时间干嘛。给你开两块创可贴快点去付钱回家睡觉。”
“……”
我听老中医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并无大碍。”
段红尘在一旁听着,然后慢慢点头。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却让我觉得脸都红了。她其实也是关心我的吧?
再回到小旅馆的时候,我又发愁了,走过又长又黑的走廊,两边的房间里依旧传出来那些要投诉学校的咒骂声,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抬头见段红尘一副坦然接受的表情,却再也生不出一点厌烦的情绪。
我从小就跟不停跟段红尘竞争,或者说是我单方面的争,至今都没有任何定论。但我知道,我早就已经输了,输在三岁的时候。但是从此之后,不要再输了,否则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