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月川和林启明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着筱,搞得他一阵局促,想了半天才轻声问道:“……你跟他,是从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他那句话声音很弱,却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非常清楚。
“……你说什么?”林启明显然听见了,他紧紧皱起眉头,眼中笼起一股极大的疑惑和不解,半晌才闭上眼睛,面色痛苦地别过脸去。
是了,看来他没有猜错。
林启明对这个问题所流露的感情远远超过跟月川交谈中的任何时候。他没有猜错。
黄海波跟林启明,是一对恋人。
筱并没把他的问题再重复一遍,只是认真地看着林启明的眼睛。阳光帅气的青年目光黯淡下去,沉默了良久良久。
然后他像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拼命想要站起身,挣得带有戒具的椅子不断跟地面碰撞在一起,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响声。那时林启明的表情无比凶狠,双眼死死盯着筱,让筱甚至觉得,如果眼神也是有实体的,他也许会被生生剜下一块肉。
“你在胡乱说什么?跟你说得一清二楚,是我杀了他,你听不懂吗?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折磨,才终于死了!你还想要怎么样?”林启明对筱高声吼道,说到最后口齿已经非常不清晰了,简直像是野兽毫无意义的咆哮。筱从没见过一个人愤怒成这样,下意识地往后缩着,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律师会见当事人按法律规定不能被监听,但询问室中无疑是有监视器的。没过几秒钟就有几个看守民警从外面进来,把林启明死死按在桌上。他被带出去的时候,筱还清楚地看到,青年脸上满是泪水,眼神却好像死了。
负责律师接待警察连连向月川道歉:“陈律师,真是对不起,林启明平时不这样,之前一直特别配合调查,问什么答什么,今天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月川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又向他问了一些关于林启明罪名认定的事情。
筱从头到尾都没再说话,只觉得心脏剧烈地狂跳着,过了好久速度才慢慢平复,然而幅度仍是极为剧烈,震得他的胸腔都在发疼。直到大概情况都问完了,两人又回到车上坐下,月川牵过他的右手用力掰开五指,他才猛地发现他竟然一直死死攥着拳头,略长的指甲在手掌上清晰地刺出了几个暗红色的印子,甚至已经有一些皮下出血的迹象。
时值盛夏,他的手却冷得像冰,手心里一片全是冷汗。
“吓着你了?”月川轻轻拢了拢他额前的头发,把被汗水沾在额头上的发丝拨到一边,又把他的手掌展平,在掌心的伤口上轻轻吻着。
筱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反手紧紧握住月川的手,连身子都急切地微微向前探去,大声说道:“月川,救救他吧!”
虽然一开始想的是如何达成HE这样功利的事,这样一番交锋下来,筱的心里却只剩下这一个想法,只是一心希望,至少名叫林启明青年,不要就这么背负着杀人的罪名,在全社会的鄙夷和咒骂声中死去。
那个名叫林启明的青年,因为不忍心见到恋人受到病痛的残酷折磨,而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然而,此后的寂寞和懊悔却如漫无止境的炼狱,让他两次企图自戕,没能成功之后,又想假手司法程序,向挚爱之人赎罪。
他们的故事一步一步走到这里,已经这样令人难过绝望,难道真的再没有一种办法,能从那无尽的黑暗之中破出一道光亮吗?
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觉得他现在看着林启明,就好像一个最单纯的BL游戏玩家面对游戏中的角色一般,在无数BEflag之后,真诚地希望故事能有一个光明的结局。这跟他一切创作游戏脚本的经验都毫无关系。现在这种期冀是如此热切,让他的心脏狂跳着,拉着月川的手都在不停发抖。
十年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强烈地渴望做成一件事,无论再怎么困难,再怎么无望,都不愿放弃。
月川深深地看了筱一会,而后抽回自己的手臂,皱了皱眉,点了一支烟。
“他们真的是一对儿?”
筱重重点头,“显而易见。”
月川顿了一下,平淡地说:“那这小子还挺让人刮目相看的。”
筱再次点头。
“所以,你可以救他吧?”
金牌律师转过头去把车窗摇开一点通风,又在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
“没可能的。就算动机不同,他杀了人这一点是事实,以杀人故意造成了被害人死亡的客观结果,故意杀人罪跑不了。这跟我上午对张银江说的是一个道理。构不构成故意杀人罪,跟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是不是恋人,以及被害人主观上是不是生不如死,都没有任何关系。”
月川的话像一盆凉水从筱头上浇下来,让他当时就气就泄了一多半,愣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月川深吸了口烟,微抬起头想了一会。
“这件案子如果他不自首,警察根本不可能会查到他身上。他自己……应该也希望是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