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跪在那幅空白图卷前,手中捧着那颗珠子贴在心口,深深低着头,不住流泪。
我不敢打扰,就在门口守着。
守了一夜。
师父再从那房里出来的时候,对我这样说:“小高,为师死后,你陪那静霄三年,算是替为师还报于他。”
静霄走了,像是把师父的魂魄也一起带走了七分。他不再写那些清水字画了,也甚少与我说话,除了每天例行的比剑,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
我颇费了些工夫,才终于在后山的寒潭边找到他。那个去处是几年前我与师父一同发现的,溪水为巨石所阻形成一丈见方的小潭,潭水清可见底,四周劲松环绕,纵是正午,也只有几缕阳光透过枝叶射下来,在地上留下些细碎的斑点。师父笑着说:“夏日来此纳凉最合适不过。”
而如今他只是坐在潭边的巨石上,望着潭水,整日整日地饮酒。我站在远处,看着他双眸中无声无息的悲伤,只觉得一阵阵脊背发凉。
那样站在远处守了他几日,终觉得心痛难忍,不敢再去。
我的剑术日益精进,这年,已经能与师父连过三百招有余。
师父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剑招虽仍清澈犀利,力量却大不如前。每次比剑过后,他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湿透,杂乱的呼吸很久才能慢慢调匀。
我甚至有一种感觉,这比剑是在消耗他所剩不多的生命,因此求他不要再比。他愣了一下,而后笑笑,说:“不妨事。”
然而入冬以后,却病得愈发严重,连从榻上起身都难了。
我急在心里,下山去请大夫来看。大夫号过脉,连连叹气,只是开了几个纾解的方子。
按那方子抓药煎了端给师父,师父皱皱眉,还是喝了。却仍每晚压着声音咳到天明。
那段时间我到处搜罗补身子易消化的食材,变换着花样烹调了给师父。师父本不食五谷,见了我做的食物倒不拒绝,只是体力太弱,每次吃了一点就再吃不下。
我总是央求他多吃一点。
他摇摇头,伸手轻抚我的头发,柔声唤着我的名字。
“小高。”
小高。
我忽然想起师父的话:为师死后,你陪那静霄三年,算是替为师还报于他。
原来从那个时候,师父就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
第二年春天天气转暖,师父的病倒有了些起色,终于可以起身在院中走走。
我大喜过望,更在饮食上多下心思。
他仍是只吃一点,而后讨好般地说:“小高,陪我喝酒吧。”
我义正言辞地答道:“不行,饮酒伤身,我不喝你也不可以喝。”
惊蛰前的那一晚,我照例炖了补汤端给师父。那时师父竟穿上了我初次见到他时那件暗红色装饰繁复的锦袍,见到我端在手中的汤,只是摆摆手,让我放下。
“小高,你下山去吧,别再跟着我了。”
我登时懵了,“师父我做错了什么?”
他又轻抚着我的头发,“你不是一直想下山去吗?为师把扶摇和静霄找来的珠子都送给你,你要是寂寞了,就拿出来看看,也好有个念想。”
“我不要!”我猛地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
“为师既然说把它们送给你,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就是你的。”他淡淡地说,我却从没有过地,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些恼怒,“无论你将它们遗失还是抛弃,它们都会辗转回到你身边。”
……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说些让我听不懂的话。
我默默地咬了咬嘴唇。
“可是……我还没有打败你啊。”
他挑了挑眉,“我定这个条件,不过是个自娱自乐的把戏。如今腻味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莫非你真的以为,凭你,有一天可以打败我?”
我怔怔地盯着他,眼睛有些酸涩,几乎落下泪来。“……那不如,现在就再比一场。”
“好啊,”师父一口答应,“这次我用木剑,你就用那柄水寒。”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师父比剑,一共只过了四招。
我从第一招,就已经输了。
第四招,师父剑架在我的咽喉,我因为恐惧,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再动分毫。
他的神情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剑气却冷似冰霜。
那剑气就像在说:如果我再继续纠缠,他不念及师徒情分,一定会杀了我。
这样僵持了一会。
他收剑的时候,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颓然跪倒在地。
“明明,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月亮,又看着我。
“好孩子,终于学会认输了。水寒剑你收起来,它本就是属于你的剑,被我霸占了几年,是时候物归原主了。”他转身回房,顿了一下,又对我说:“小高,你若当真想留下,就留在这里吧。”
我只是,茫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