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人没说话,头顶倒是响起一片哗哗声,素素下意识抬头,却见那小子两三下撸光手边的桑叶,大喇喇装入书包内,nong得整条枝光秃秃,活像人头顶秃了一块,难看si了。
素素忍不住出声,“喂……”
“喂什么喂,摘老右0派家几片叶子,你有什么意见?”陈志威风煞煞地俯视。
素素本想噤声,但又不甘心,于是说:“我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记住他,记住他的名字,记住他摘过她家的桑叶、毁过她家的古书古字画。
她要记住他!
“陈志。”他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又捋下一大把桑叶装书包里,“怎么,小丫头片子还想对我秋后算账?”
那语调是逗小屁孩的不正经,可是,素素是小孩子怎么听得出来,他的话只能让她恐惧,“秋后算账”是很严重的指控,对于她的出身来说。
“没有。”素素赶紧否认,语气异常真诚,“哥0哥你是好人,你没有让她打我,谢谢你。”
“哧,这还差不多。”说完这话,陈志就不搭理她了,桑叶捋了一把又一把,好像采桑叶才是最重要的事。
陈志不搭理,素素的恐惧便褪了些,他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可怕,胆子慢慢大了,她不解地望着他捋叶子,“哥0哥,你摘那么多桑叶做什么吗?”
“养蚕,你不知道?”陈志顿了顿,怪异地盯住她。
素素摇摇头。
“你的那些同学不养蚕?”
“没有人和我说话。”
对哦,他怎么忘记这茬,右0派的小崽子在班上是没有人理会的,说话都嫌多余,更别提玩儿,她自然不晓得北0京0城的孩子时兴养蚕,饲养蚕的桑叶是紧俏货,经常是听说哪里有桑叶,不用等第二天,桑树就能被养蚕的孩子捋成秃枝。
早前几年暑假时,陈志没事各处瞎溜达,经过此处hu同,无意中发现一树茂0密的桑枝从灰墙大院中伸出,可惜墙高院深,又不知是什么大人物的独居院落,他当时年纪小,哪敢造次,于是就此惦记上了,昨天领人闯这院子,他就想借机进来看看。
按道理说,今个他不该来,但是他心里总有什么过不去,在家实在按捺不住,鬼使神差地跑了来,为防万一,脖子上挂个摘桑叶的书包,被人撞见也好交代。
“知道为什么没人和你说话吗?”跟前的桑枝捋干净,陈志挪个地方继续捋。
“知道。”她有一个si于狱中的右0派爹,人人当她是瘟0疫,要么欺负,要么避开。
“知道怎么回到革0命群众中来吗?”
当然知道,无非是划清关系。
素素不想说,做懵懂无知状摇头。
陈志兴致立马被她的反应提了起来,叶子不摘了,手一撑,蹲在墙头,以一副挽救者的口wen教训人,“从你昨晚的表现可以看出你是有觉0悟的,现在革0命形势一片大好,以后会越来越好,出身不由你自己,走什么样的道路则由你选择,你只有积极qiu表现,与你的右0派家庭决裂,回到革0命群众中来,才能做dang和人0民的好孩子、mao主0席的好学0生,知道吗?”
他是高0干子弟,有些话说得头头是道,大道理压人,没有zheng0治错误,口气亦教人不舒服,可本质是出于好心,但素素年岁尚小,还没有经历过“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e0行,她没有办fa0理解陈志的好心,只觉得反感。
尽管心中不喜,但到底是旧派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敷衍应付,素素没有直白表露自己的喜e,她用0力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哥0哥,我明白怎么做了,我会的,谢谢你对我的帮助教育。”
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接受多年dang的教育,信任zheng0府、信任dang,紧追mao主0席的步伐,社0会大环境使得人各方面都相对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因此,陈志以为素素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一回事,果真是决心革0命的好苗子,他哪里料到这孩子别有想fa。
得了她的感谢,陈志开心地笑,“哈哈,我就知道你有觉0悟,好好干,积极做,走正确的革0命道路。”
素素亦是笑,露0出细细的白牙,纯净灿烂,天真无xie。
见她如此受教,陈志笑容更是加大,却不见那小孩子眼中冷清清一片,没有半点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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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起直至过了八一八大检阅,短短几天的功夫,形势发展很快,ju势愈演愈烈,除了王0府0井那边贴满大字报、红卫bing摇旗呐喊sha声震天、街上铺天盖地的大型批判刘邓陶漫画之外,路上每天都有装shi体的大卡车驶过,前所未有的肃sha气笼罩着这个曾经的封0建帝都,素素耳闻目睹,竟生出些大难临头的感觉来。
俞致正对运0动的发展有敏锐预知,让素素做好被再次抄0家的精神准备。
尽管如此,当抄0家那天真正到来的时候,素素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恐惧,至此时,素素才明白上次根本是小打小闹。
领头抄0家的不是别人,正是俞致正的妻子、素素的大姐姐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