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惊鸿深深看了宁殇一眼,开口说道:“我敬小师祖一杯酒。雪域地处高寒,还需些辛辣之物来暖暖身子。”
他抬手一送,酒杯平平飘向宁殇,宁殇伸手接过,酒水没有升起一丝波纹。
酒杯是白玉雕龙的小杯,白气依旧升腾,只是其中的酒已然冷透,一层薄薄的浑浊的冰盖在其上,映着宁殇的面容模糊不清。
白惊鸿口中称宁殇为师祖,却以辛辣和寒冰作迎,用意不言而喻。
宁殇笑了笑,在掌中运气,一道道热流在他指掌中最细微的经脉中流转,冰层随即解冻,然而宁殇并没有喝。
他依然运转真气,将酒液缓缓蒸发。
白惊鸿眼神一凝。
“酒可暖人肠胃,亦可烧人心肝。我不喜欢喝酒,我喜欢喝茶。”
宁殇在杯底均匀地撒上一层茶叶,招手之间一束洁净的白雪犹如白虹落入玉杯,转眼在宁殇手中化为沸腾的茶水。
“我敬宗主一杯茶吧。居高俯瞰使人眩晕,而饮凉茶能淡人欲念。”他笑着说道,手腕一转将白玉杯送回。
阴阳两道劲气旋转化为小盘托着玉杯稳稳飞到白惊鸿掌中。须臾之间,阳气散去,阴气将沏好的茶水冷却。白惊鸿看着茶杯中细碎的白色小瓣和大块的冰碴,正对着杯口的眉头挂上了点点白色的霜。
白月昙有些不解地看着宁殇,这样的举动未免不敬,白惊鸿从来不是好说话的人,软磨尚难让他松口,何况他这样与封天强者硬抗。
茶是茉莉,谐音没力。宁殇加了很多,再用冰猛镇猛激,浓香疯狂向外逸散,几乎要呛得人喘不上气来。
这是一种态度。
白惊鸿沉默片刻,举杯一饮而尽,冰碴被咀嚼得轻轻作响。
这也是一种态度。
……
……
白惊鸿仰头将冷茶喝下,手中还端着凉意刺骨的玉杯没有放下,目光已仿佛编织成一座囚笼死死笼罩在宁殇头上。
宁殇从容地面对着白惊鸿,唇边微笑一如往常。
面对着宁殇清亮如冰水的眼瞳,白惊鸿心中升起一种极度不喜的感觉。
或者说是,不安。
宁殇以一杯冰茉莉茶告诉白惊鸿,他无法压制这个少年,无论身份,天赋,还是性情。他没有打压宁殇的理由,也缺乏对付宁殇的手段。宁殇可以不做他的师祖反过来与雪域为敌,但雪域,没有底气面对未来的炎黄域第一强者。
他明白了,所以他不喜,所以他不安。
“宁殇小师祖的天赋心性,惊鸿领教了。”白惊鸿说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始祖眼光极好,能将小师祖收入门下,来日雪域在炎黄域重振威名便指日可待了。”
他喝下宁殇的茶,表示他承认了宁殇的存在,即昆仑雪域将承认这个便宜祖宗,因为他的天赋,更因为他的神秘。
宁殇笑着摇摇头,“我天赋低劣,只有区区通体境,只是被师尊收为记名弟子罢了。且师尊也有吩咐,此事不可外传,以免我给雪域丢人。”
听宁殇表态不会公开身份来分雪域的权力,白惊鸿心里稍松,同时亦皱了皱眉,“小师祖究竟有什么想法,还请明说吧。”
宁殇懒懒一笑,不无讥讽地道:“宗主实在多虑了。”
他偏过头,不再看白惊鸿,视线游移到殿外,看着庭院里挂着冰凌的树梢发呆。
雪域坐落昆仑至高之地,树木很难存活,存活下来的也大都是几百上千年的灵植古树,长势早已不复喜人,经年被冰雪寒风摧残的枝干上遍布着疮痍裂痕。宁殇看过来的时候,正是庭前那树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跌落之时。
薄脆的尸体在空中分崩离析,碎片被微风卷走只余叶脉落在惨白的雪里。
宁殇有些惋惜,这棵老树千年来扎下的错综的根系,终于因衰老而被严寒冻烂了,来年再难抽出新绿。
白惊鸿不喜欢宁殇,宁殇更不喜欢白惊鸿这贪恋权位的百岁老不死。
雪域传承了一千年,比阴阳涧和大冥王朝都要长,比这棵老树还要老。九天势力高处不胜寒,再小的弊病在这个高度都将被数十倍地放大。
就像枝叶的糜烂是因为根的腐朽,就像堕雪峰冰冻数千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九天宗门的衰弱,绝不会仅仅因为功法的陈旧和阴阳涧的打压,更是这个庞大臃肿的势力骨子里的腐烂。
可想而知,白月昙身为雪域圣女,为人处世却天真得好像从未掌控过丝毫权力,昆仑雪域的宗主长老恐怕均脱不了干系。
雪域的根烂到了何种地步,日后还能否焕发新生,宁殇不知道,也不想过多关心。
在与白惊鸿为首的雪域高层这样一种相看两厌的状态下,宁殇可以为了雪无晴的因果维持他与雪域的关系,却绝不会将自己看作雪域的一员。
“我素来懒得掺和因果世事。昆仑雪域毕竟是师尊留下的一分因果,与师尊的气运有关联,所以我会来这里。”宁殇看着窗外,对白惊鸿淡淡地说,“师尊收我为徒,我只管负起其中的因果责任,我不会让雪域死在阴阳涧的手下,但你们自己的事,你们好自为之。”
白惊鸿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白玉杯子,掌心的寒气随即消散而去。
“小师祖的淡泊惊鸿十分钦佩。但话虽如此,师祖身份崇高,总不能让弟子们乱了辈分。”白惊鸿沉吟片刻,忽看了白月昙一眼,而后对宁殇说:“雪域圣女十几年来无所作为,不妨……封小师祖以圣子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