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静沉默片刻,缓缓跪到地上,“姐姐,我那日真是鬼迷心窍,居然会说出那般大逆不道
的话。我想姐姐天人之姿,见到的男子哪有不动心的?当时气急败坏,不知怎地便说出那
些胡言乱语,日后就算下拔舌地狱也是罪有应当没得怨。姐姐,你有气便好好责罚我,不
过那些混账话就不要再介怀了。”
归旋伸手扶她起来,“春静,所谓祸从口出、谨言慎行,谨言尤在慎行之上,有些话真的
不能再随意胡说了。侯爷与太子既是君臣又是挚友,你那番话置他们于何地?我的清誉无
足轻重,但侯爷忠心卫国、太子谦谦仁厚,他们的清誉却是不容践踏、也不能践踏。你那
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即便是我也护不住你。”
好一番正义凛然、语重心长的大道理!
春静心中冷笑,面上恭敬答道:“姐姐说的是。”
***
春静和慕楚舟的婚事就此作罢。不久后,慕楚舟的调动公文下来,被调至一极偏远苦寒之
地。王氏跑到廖夫人跟前哭了好几场,廖夫人只淡淡道:“弟妹,咱们只是内宅之妇,那
些朝廷之事轮不着咱们操心,咱们也操不了心。”
王氏又羞又气,跑回去又关着门地哭骂一场,慕楚舟面无表情地听母亲骂完,平静地说:
“母亲莫要担心,儿子还年轻,去历练一下也好。总有一日我会回京,我慕楚舟不会一生
一世被堂兄压得死死。”
第二天,他便轻车简从离开京城。
时光如流水,转眼又快到中秋。归旋忙于家事,春静身子大好,但却在病中养成深居简出
、手不释卷的习惯。
归旋得闲了便去探她,不过也只有她去看她。
她的那些事虽无人议论,知道的也不多,但她离家出走、忽然回来、和慕楚舟之间莫名其
妙的牵连,一切都让人揣测。
她怎么感受不到异样的目光和默默的不屑
不过,归旋每次去看她皆看到她神色坦然、毫无抑郁,眉目间的气韵也越来越舒朗。
或许有的人当真会凤凰涅槃、历劫重生。
归旋觉得现在的宛春静完全可以独掌门庭,也许离院别居真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春静,侯府有一别院,就在莫水之滨,风景极美,你可愿意去小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归旋忙完紧要的事,开始着手考虑这个问题。
春静温柔一笑道:“谢谢姐姐,不用了,我挺好的。我若觉着闷自会带着采碧她们出去走
走,只怕我的行动比姐姐还自由些呢。”
归旋笑笑,那倒也是。
春静道:“倒是姐姐你,成日在侯府之内忙碌也要抽空出去散散心,我记得你在岳宁时是
极爱出去玩的。”
归旋笑道:“哪能和那时相比?回了侯府我就该乖乖当一个侯夫人了。”
“听说少候爷又专门为你新修了一所别院,引温泉之水进室内,供你沐汤洗浴。”
归旋讶然道:“你消息倒灵通,这事你如何知道?”
春静掩唇笑道:“现在府里的小丫鬟们最爱谈的便是侯爷如何宠爱夫人。你得了世上最好
的夫婿,还不许旁人谈论羡慕一下?”
“纯属以讹传讹,那宅子是侯爷为母亲建的,母亲体弱惧寒,适当以温泉之水泡养对她大
有好处。”
春静一副了然的表情,“姐姐不用解释,少候孝顺我们是知道了,少候爱妻我们也是都知
道的。”
归旋无奈,“好吧好吧,你说的是。对了,那个宅子建成后我都还没去过呢,不如我们明
日便去看看。”
春静为难道:“这样不妥吧?”
“有何不妥?我说啦,那个宅子又不是为了我一人而建的,大家都可以去的。”
**
说着,第二日归旋便带着春静去了梅山别院。别院之内花草浪漫,翠盖如云,亭台楼阁自然然是建得极精巧的,不过最妙的是这里大大小小共建了七个浴池,皆引以地下温泉之水。
白玉砌成的池内波光潋滟,室内白雾袅袅宛若仙境。归旋、春静披了丝纱白衣进来,归旋
道:“春静,你在这边洗吧,我去旁边那个池子。”
两个池子修在一室,以屏风相隔。
春静握住她的手,“不好,我就想和姐姐在一起。”
除了湛霄,归旋还从来未与人共浴,虽都是女子却也有些不适。归旋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
头。
春静嫣然一笑,脱去丝衣一下便跃入水中。春静善水,在水中似变了一个人,再无寻常内
向拘谨,她长发飘舞,洁白的身体犹如妩媚的水妖在水下潜行,过了一会“忽”地冲出水
面。
“姐姐,下来啊。”她对着岸边的归旋道。
归旋顿了顿,轻轻拉开衣上的丝带,白衣如水滑落,春静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归旋缓缓走入池中,看着春静脸上的表情狐疑地问:“怎么了?”
过了许久,春静方说:“姐姐,你真美。”
***
若是将这样初雪般的身子丢到狼群中才真有意思对不对?
***
春静笑得更加温柔恬美,缓缓游过来抱住归旋,归旋不禁微微一僵,轻推她道:“静儿,别闹啦。”
她依然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谢谢你,你待我真好。”
你待我真的好,不过你也幸运得真可恨,美得真想让人摧毁。
以前,我只想仰视你
现在,我只想你和我一样
***
三日后,太子偃修收到一封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请往望月楼一叙。
落款为:楚。
偃修把那张纸拿在手中掂量几番,很轻,却掌握了一个足矣天翻地覆的秘密。
***
他便服去了望江楼,只说约好一位姓楚的朋友,小二立时将他带到楼上一个雅间。
推开门,只见有一人背对着他面窗而立。
只一个背影,却说不出的优雅娉婷。
她穿着白色深衣,如云的秀发简简单单挽了个高髻,玉环束之。黑发与深衣间露出一段玉一般的颈,曼妙、挺拔、纤秀。洁白的衣领内斑斓的里衣,若隐若现、惹人欲狂。
与那日一样,她穿的与那日为她施针时一模一样,
“雪……”偃修忍不住道。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面容,他的脸色变了,“你……”偃修沉眸片刻想了起来:“春静?”
只见春静嫣然一笑,款款下拜:“奴家正是楚夫人的义妹宛春静。”
偃修眸中莫名光芒一闪而过,神色舒朗地笑道:“不知姑娘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春静道:“此番唐突约见太子,只为小女子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还请殿下许我片刻容我细细讲来。”
“请讲。”
“听闻太子殿下与廖氏嫡女的婚事取消了?”
“正是。”
“唉,可惜了,润清无福,太子受命于天,自当不能匹配凡女。不过这门婚事虽然黄了,殿下与靖安侯府的结盟还是需要联姻巩固,何不再在慕氏亲友中另择一人许以良娣之位嫁于殿下?”
偃修眉目不动微微含笑,“哦,不知姑娘可有合适人选?”
“有。”
“何人?”
“我。”
这一次偃修当真笑了起来,“姑娘为何会这般想?难道你不觉得廖侯的次女、南侯的族妹都是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春静微微一笑,“是,她们都是名门贵女,身份尊贵非我可比。可我有一样她们都没有的优势?”
“姑娘请说。”
春静缓缓说道:“我能助太子得偿所愿,将南侯之妻送到太子的龙榻之上。”
偃修眸中顿时寒光凛冽,厉声说道:“你可知道就凭你这句话足矣被诛九族!”
春静闻言跪下,却背脊挺直毫无惧色,“太子可以诛我,然我死之后恐怕太子再无机会得偿所愿。你可以许楚夫人皇后之位,不过她稀罕吗?只怕她宁为南侯妻、不愿为真龙妻!”
偃修冷冷盯着地上的女子,过了许久,眼中阴沉锐利的寒光缓缓褪去,嘴角却拉出一道微妙嘲讽的弧度,“我听说楚夫人待宛姑娘有如亲妹,你何故要这样做?这样岂不陷她于不忠不义?”
“姐姐待我确实很好,所以我才想姐姐更上一层,永享富贵。我自己也可以和姐姐共事一夫、永不分离。”
偃修朗声笑了起来,“宛姑娘,你很聪明也很大胆,不过有个事情你还是不明白,我从来不会和不了解的对象合作,对于掌握我的秘密、我却对他一无所知的人,只有除掉一途最安全。所以……说实话。”
春静静默无言,过了良久,缓缓俯下以额触地,“我只求殿下将一个人的命赐给我,我用他的血为我雪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