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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茗烟,我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这段时日总是回避着他们夫妇,有些话实在不愿明说,有些人若是见了,徒增的烦恼又哪里是一句话可说清楚的?!
饶是如此,我还是在额娘处见到了来请安的茗烟,彼此心照不宣的闲聊,跪安后茗烟急切切的追赶,我不忍心看她殷殷期盼的眼神,只得一路扶着她来到擒藻堂。
熏笼里拢着银碳,我与她彼此无语,默默相对,许久一声细微的爆炭声,让压抑的气氛裂开了一道缝隙。
“怀了孕身子还吃得消吗?”我轻咳一声问道,话一出口心头便多了几分柔意,孩子……终究最暖人心。
茗烟闻言抬起头来,看着日渐消瘦的胤禟,眼眶有了几分湿润,“表哥,是不是因为这个,你心里不舒坦?”
“怎么会?”我诧异的看向她,言语中试图带上几分轻松,“你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舒坦?!莫要胡思乱想,对宝宝不好。”
“那……把这个收回去好吗?”翻转的掌心,一枚墨玉扳指熠熠生辉,“即便还也不该是我。”
“原是我想的简单了,如今你还也不合适,我收回就是。”将墨玉扳指接过,犹自说着,“待明日我亲自还他好了。”
“胤禟,你走后,我每每看着这枚扳指就会想,这许多年你一直带着它,八爷那枚也从未离身,你们之间早就不是一还可解的。”
茗烟手抚在腹部,轻柔舒缓的揉着,眼神中满是暖意,继续说道,“临行前我与你说的那番话还记得吗?他很苦,从来都是,眼下更甚,你忍心在这个时候生生踩他一脚?!”
即便情不在,可曾有的温暖却没有忘记,若有选择我又怎会忍心?!“人世之苦不外乎苦挣扎,我不能劝他放下心中所想,可……你也不该要我欺瞒他,该了的终要了却!”
“胤禟,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茗烟站起身推开窗格,直直望着眼前的池水,“在这里你第一次知道我心里念着的那个人死去,也是在这里你曾说过要娶我为嫡福晋,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们真傻。”
“茗烟?”我疑惑于茗烟想要说的话,脑海中那些过往的经历,却如烟雾般渐渐弥散开来,好似从那时起我们都陷在了权谋之中。
“胤禟,我今生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已是憾事,可我总想着你为何不能?”茗烟回身攀住胤禟的手臂,抬头恳切的看向他,“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甚至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和鄂尔泰铭感于心!如果我的帮助可以使你和八爷相守,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心一阵翻涌,百感莫名,我已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个执拗的女子,为了当初的帮助,心甘情愿去做自己并不愿意的事情,只因为她想帮助我!可这份帮助……我能告诉她已无意义?!这是不是太过残忍?!
“胤禟,那一年我当真想过嫁给你,总觉得和你在一起不必委屈自己,也可以正大光明的想念鄂尔泰,没有勉强、没有刻意,甚至我去找你时心头是有一丝窃喜在的。”
茗烟嘴边挂了淡淡笑意,眼神越发柔和起来,“世事弄人,如今你我守在不同人身边,虽非佳偶却也和顺,你有了弘政,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为了这孩子,我会帮助八爷得到他想得到的,他得到了也就是你得到了,你为我受的屈辱和伤痛也就有了补偿。”
茗烟拔下手指上的护甲,露出光洁的指甲来,“鄂尔泰说这样的手指很好看,所以这多年来我从未养过指甲,可为了世人眼光还不是要带着金丝玉屡的护甲?心里的欢喜有时候并不能全然示于人前,如此伤害就是必然了。”
我接过那护甲若有所思的看着,须臾这才叹出一口气来,“茗烟,你说的我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我与八爷回不去了,他要走的路和我差了太多,如果他像你一般与我实话实说,便是刀山火海也闯得,可他……”
“咱们这些皇子皇孙自小便没与人说过实话,凡事哪个不是看了形势再开口?!当初的我那样恣意横行还不是清楚明白皇上和太后的心意?”
“自从知道八爷心里的人是你,我也怨怪愤懑过,直到确认了你的心意,我这才得了几分冷静,总会时不时想为什么?他好在哪里?会得了你的青睐。”
“渐渐我也算是看清楚了这个人,他的位置与处境换做是我也会做出很多无奈之举,身在天家虽有富贵却身不由己,恨也好、怨也罢都淡去了,如今只有这孩子让我牵肠挂肚!”
“另外便是你了!”
茗烟眉眼之间带着落寞,嘴边却挂着自嘲浅笑,略作思量随即轻吁一声,“我不想替他辩解,只是……胤禟,你想过没有,也许你并没有给他足以放下一切谋算的理由?!”
“我……”哑口无言,陷入沉思的我,忽的明白茗烟所指为何。
“何去何从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这个时候若不想帮他,我希望你可以袖手旁观。”茗烟拉开殿门,任冷风吹灌进来,厚重的外氅随风抖动着,“我帮他只因为他是我孩子的阿玛,只因为……他对你的那份情谊。”
“至少,他得到那个位子绝不会伤害你……”一声轻语掩在风中,渐去的人影让我的心空落落没个去处……
“在想什么?”耳畔传来五爷关切的声音。
放下紫禁城修葺的名录,我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想着紫禁城这般大,何时才能修完。”
“说正经的。”五爷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事项。
深吸一口气,我起身将他手中的笔取了过来,“五哥,眼下的局势能不能两全?”
“何谓两全?”五爷挑了眉毛看向胤禟,身子稍稍倾着,眼神却深沉无波。
望着这样的人,转瞬便是了然,心中哀呼着双手扶上额角,“老毛病又犯了,我不是圣人,敢在如今这般局势下玩儿权谋的,哪里用我去担心。”
“八弟身边有些人做的过了。”五爷收敛神色,将胤禟手中的笔夺了过来,“你如今既和他走得远,有些无谓的担心就搁下吧。”
“可他毕竟是茗烟的……”理由牵强的让我自己都心虚起来,有一搭无一搭的扣着桌沿儿,心里隐隐有些被人窥破的窘迫。
五爷眼见胤禟如此,禁不住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笔,“你如今又不是没有说话的人,非要来烦我。说吧,你可不是没事儿能在我这里坐得住的主儿。”
“五哥,眼下能说话的也就咱们兄弟了。”我扯了椅子坐到书案边,一脸诚恳的说道,“四哥有十三弟,八哥有十四弟,当然还有可以忽略不计的十弟,你身边好歹也要有个我不是。”
“你去四哥那里正好就和八弟那边平衡了。”五爷闻言心里有一丝暖意,看到胤禟空空的手指,神色便又有几分晦涩,“早就取下来了不是吗?有决定还为难什么?!你可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平生最不爱权谋,到头来却非要权谋,皇阿玛的心思昭然若揭,只可惜世人都被权欲蒙了眼睛看不透。”我不理会五爷的调侃,也忽略掉他语气之中的酸涩,只自顾自得说道,“皇阿玛想要复立太子,而不是另立储君。”
“你说什么?”五爷吃惊的看向胤禟,随即想到乾清宫的那一夜密谈,“皇阿玛亲口告诉你的?”
我微微颌首,艰难的说道,“这就是我不敢与任何一方太过亲近的缘故。”
“为何与你谈?”
“因为皇阿玛清楚,我对那把椅子没兴趣,而且说到底太子是因为我才会被废,如今这台阶不找我架找谁架啊?!”
我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以弘政百岁之喜为由拖延了这多时日,可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再不出手只怕到时候雷霆万钧没人承受得起。”
五爷听了这番话一面感念胤禟对自己的信任,一面又为他的处境堪忧,长久沉默后说道,“我对那把椅子同样没兴趣,所以说出你的打算,还有……我能做什么。”
看着五爷眼中的义无反顾,我的心暖了,兄弟情义当如是,没有犹豫、没有推诿,不问自己将会得到什么,只问自己能做什么,“我需要你在合适的时机上一道折子。”
“好。”五爷接过胤禟递来的折子,原本想要展开,却不想被他拦下。
“不要看,等时机成熟我会让宇成通知你,再看不迟。”我将手附在折子上,“到那时你可以决定呈不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怨怪你。”
直愣愣看着胤禟眼中的托付,五爷淡然一笑,“好。”
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所有的争斗权谋都在年末爆发了出来,不再是暗潮汹涌、不再是犹抱琵琶,所有的人都在康熙的默然下开始了自己的夺嫡之路。
接到直郡王以赏梅为由的请柬,我没有感到意外,这个时候他不过是想给八爷和胤禟之间寻一个见面的机会,既示好于八爷,又可以破除八爷和胤禟不合的传言,顺水推舟何乐不为?!
“宇成,咱们好久没出去活动活动了,既然大哥盛情难却自是欣然而往。”没有理会立在堂下的郡王府总管,我将请柬随意的撂在案子上,“皇阿玛刚赏的银狐裘绒披风这下有用处了。”
“爷,那奴才就吩咐人紧着打点,您是不是还要带上紫金的手炉?”宇成猴精儿的性子自然明白胤禟话中的意思,索性顺着他说了下去,“万岁爷赏下的贡碳,奴才一直收着如今可也该用了。”
“你瞧着办就好,爷怕冷你知道。”说罢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这才故作恍然状虚扶了那总管一把,反身冲着宇成呵斥道,“大冷的天,怎么敢让总管站在堂口吹风?!混账东西,还不赶紧给总管赔不是!”
宇成弓着身子就要行礼,那总管却也识相,忙不迭的扶住宇成,“可使不得,奴才给主子办事自是应当。”
“总管莫要推拒,这群猴崽子平日里被我宠得上了天,办起事来越发的没规矩,总要长些记性才好!”我抬脚踹了宇成一下,嘴上碎碎骂道,“没长眼的东西,总管冷成这样还不去把福晋泡的虎骨酒拿来。”
“是是……”宇成小跑奔着蕙兰的院子而去。
我这里自袖拢中取出一张银票递到总管手中,“区区薄礼,总管可要收下。”
“不敢、不敢。”看着胤禟殷切的眼神,不知为何总管竟是冷汗虚冒,只觉得眼前人笑里藏刀。
“诶,总管何必这样见外,大哥这赏梅之约可还有别人?”说着就将银票往总管的袖拢中掖,这一次他没有推拒。
妥帖收好银票,总管心道九爷精明,恭顺回道,“九爷,我家爷这一次还请了八爷、十爷、十四爷,说是兄弟好好聚聚。”
“好,回去跟哥哥说一声,弟弟一定准时赴约。”
直郡王府,雪后梅花格外清灵。
几个人并肩走在一起,若不是各怀心思,乍看去倒也一派祥和,天之骄子总有不同,如今聚在一处更显出尘。
银狐轻裘衬在满园红梅之下,原本就比其他几位的暗色外氅招眼,再加上胤禟精致的五官,凤眼中时不时流露的一丝痞气,更是让人侧目,所以不论是身边伺候的,还是远远望着的,一干丫鬟婆子都是掩不住欢喜。
直郡王倒也识趣,既不赶众人离开,也不往内里让,只在园子里闲逛,让众人清清楚楚看到了兄弟和睦的样貌。
许久十爷终是按捺不住大喇喇喊道,“大哥,你累也不累,弟弟可是走不动了,满院子梅花看一株两株的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都看过来?!”
“十弟,果然是个煞风景的,也不瞧瞧如今可是咱们赏梅吗?”说着眼光一转,冲着角门处努了努嘴,众人瞧见赶忙往后缩了缩。
“我府里的这些个奴才,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如今八弟、九弟往这里一站,哪里还有心思看梅?!”
十爷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笑着回道,“就是,就是,一个谦谦君子、一个俊朗脱俗,倒显得我是个俗物了,不与你们一处落在下风,我和十四弟后头喝酒去。”
说罢十爷拖着十四就走,也不管旁人跟没跟上,十四若有所思的看向胤禟,见他置若罔闻的看着一株梅花出神,嘴边犹自挂了几分苦笑,甩脱十爷的手,自顾自往前厅而去。
直郡王略作停顿,走到八爷身边轻语,“我去前面陪陪他们,想来风雅之事还是你们更适合。”
不多时,园中便再无他人,就连远远窥视的丫鬟婆子都走了个干干净净,我转头看去八爷立在几步外,暗褐色的裘绒外氅衬着内里的素色便服果然清雅,“大哥说错话了,风雅之事从来不适合我的,谦谦君子方衬得起贤良二字。”
八爷缓缓走到近前,看着胤禟清瘦的面庞,心中自有一番滋味,却又不愿在这人面前露了半分,只淡淡说道,“外臣们的胡言乱语,不去理他便是。”
“外臣?”我避开八爷的眼神,伸出手指惮去梅花上的残雪,“你难不知众口铄金的厉害?皇阿玛此生最恨受制于人而左右不得,这些大臣是该管管了。”
“你也觉得我不该吗?”八爷抬手将胤禟刚刚惮过的梅花折了下来,“有花堪折直须折,无花空枝岂不负了这场雪月风花?!”
梅花落雪格外刺目,他这话原本也没错,只是当你知道结局为何,一颗心还是不免悲悯,思及此语气也不再清冷,“其实,落花与折枝有区别吗?结局还不是一样?!皇阿玛的心意猜度不得,更不可急功而为。”
“胤禟,皇阿玛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八爷俯□用落雪将梅花掩去,又攒了一小捧雪在掌心。
“若我说皇阿玛还顾念着父子亲情呢?”我知道此时不该说这些,可又想试试他会不会信我。
“父子亲情?谁的?!”八爷掌心一拢,雪便化于无形,顺着指缝润了出来,“若是他便不行!”说罢取了帕子默默擦手,“因为你,不行!”
我一愣,忽的想起茗烟的话来,心神一乱便有些语不成话,“八哥,咱们……你不必……”
“胤禟,可否请你帮我一次,两江的官员与你交情甚好,可不可以替我筹谋一番?”八爷打断胤禟的话,也不理会他神色的恍惚,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请求。
又是一愣,这是……我……抬眼看过去,八爷气定神闲的站在身前,眼中平静的犹如一潭春水,没有迫切、没有期盼,仿佛刚刚不过是闲言一语,只等我说出一个好字来,便两相欢喜……
我正不知所措,不远处却传来十爷朗朗笑声,“八哥,大哥这里有个奇人,你且让他看看。”
我们顺着话音看去,只见直郡王身后多了两人,一位倒也认得是内务府总管凌普,而另一位则是三十岁上下、神色平和的男子,心里转瞬间便想起来,这位定是大名鼎鼎的张明德了。
“山野村夫何敢担个‘奇’字,十爷谬赞。”来人恭谨行礼,“草民张明德见过两位贝勒爷。”
八爷笑而不语虚抬了手免去礼数,我却带着几分好奇上下打量他,“早就听说直郡王府有位神人,能知过去未来,执掌当下祸福,莫不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