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和花伢正在煮粥,狗剩从房梁下把灌满水挂了几天已经变白了的猪肺取下来切了一小块,等粥煮好后,盛在瓦罐里热在土炉子上,也不洗锅,就着剩下的点儿米汤水,又加了大半碗水,把切碎的干辣椒和蒜子放里面煮了会儿,等有辣味儿飘出来后,滴了两滴油,把肺片放进去小火煮的收了汁,撒上几颗盐就是一大家子晚上的菜了。
肚子吃饱了,一夜好眠。
因着狗剩硬拿了往年积蓄出来,家里又提前买了些粮,这一冬就是过的紧吧些,倒不至于揭不开锅,屯子里还有人家就不定了,那等没什家底的,看着粮缸是怎么省都熬不到开春。
所以王婆子满脸赔笑的跟另一个脸上涂得雪白的中年妇人坐着辆小马车回屯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王婆子男人儿子都死的早,只有个她男人还在的时候过继来的小女儿,前几年两人去嘉兴城投奔王婆子远房亲戚。
大草现在也能帮着干点儿事了,李大花每每把几个小的都扔在家里,带个小板凳儿就出去跟七姑八婆一讲大半天,喂奶都要狗剩去喊人。
晚上,李大花回来看大草眼神就不对劲儿。
“娘,想都别想!”狗剩用力给帮李大花盛的粥放在矮桌上。
王婆子那远房亲戚做的是“人贩子”的勾当,每年从穷人家花几个钱把小姑娘哄走,养上几个月,运气好的被大户人家管事的挑回去做小丫头,那等没人要的或是卖给孤寡的老男人做童养媳或是再养上几年送到低等的窑子里去……这些人伢子自然是不会提了!
“……李大人家的丫头,啧啧,那可都是过的小姐的日子,衣服隔几日就是一套新裁的,吃肉还嫌肥的太腻……”
“哪有这等好事?莫不是老婆子满嘴胡喷就叫人信的?”
王婆子把衣袖往上一撸,左手上赫然带着根拇指粗的银镯子,“要不这样,我哪舍得叫我那小女儿过去,呶,这才小半年就给我老婆子带了对镯头,说是主子小姐嫌样式简单,随手就赏了人……要是贴身伺候的大丫头,得的赏更多,等到出嫁,主家还赏一联嫁妆……”
人群中就发出一声惊呼,不少人恨不得把眼皮子贴到那镯子上去……李大花就跟人一起围着王婆子说了半天的话,期间王婆子那亲戚架子端的老高,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结果屯子里妇人反倒越发以为那人是“贵人夫人”……
“想什么想,你知道老娘想什么?”李大花端起碗“呼噜呼噜”连喝了几大口,一张口食物渣子混着唾沫星子直喷。
狗剩把自己的碗悄悄用手护着,庆幸方才已经夹了一大筷子咸菜,将就着能对付过去了。
“我跟爹去城里的时候,赚的就是大户人家丫头们的银钱,人家是祖祖辈辈都伺候主子的,那叫家生子,这等人从小在府里长大,一家子都在府里,才能叫主家放心,放在身边伺候,买进去的都是干倒马桶、扫院子这样的粗活,不犯错一辈子也就是粗使婆子!”狗剩撞了撞坐在旁边是山官,“是不是?”
“嗯。”山官喝着粥支吾了一声。
“我们家底子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年还好,要是明年老天又不张眼,叫一家子吃什么去!”李大花一边喝粥一边高声说道,“你当你老娘活了几十年是白活的,不晓得伺候人辛苦!就是苦些,好好干活,至少一辈子是饿不着了!”
“娘!哪有您想的那么简单,签了字画过押,命都不是自己的了……”狗剩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
大草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大哥和老娘吵的是什么,头一埋眼泪就掉了出来,还不敢哭出来,偷偷的用手背抹眼泪。
“叮嘭!”
“吃饭!”刘打铁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说道,“狗剩怎么跟你娘说话呢!都赶紧吃饭,什么话非要吃饭的时候说!”
花伢看大草掉眼泪,也害怕的看了山官一眼。
山官摸了摸花伢子的头,“快吃饭!”
等狗剩开始收拾碗筷的时候,刘打铁把大草搂在怀里,瓮声瓮气的说道,“他娘,别乱打主意了,我们家还不少大草一口饭吃,再说我就信不过王婆子那些话,真有她说的那么好,怎么城里人家不都把女娃娃送去伺候人。”
“老娘也就这么想想,人家瞧不瞧得上还另说呢,爷儿俩一样死脑筋!”李大花拍着桌子说道。
“今年我们一起在外间挤一下子,明天就把里面的炕收拾出来,专门种蒜苗,赶在过年前去卖了,多少还能得一点儿,嘉兴城不成了,开春我再去别处找活儿干,哪就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前几年刚有狗剩的时候,几年地里都没得收,狗剩吃了半年杨地主家狗食还不是过来了……”刘打铁不紧不慢的细细劝道。
李大花又说了几句,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真的就想卖儿卖女,这念头就再没起过。
“还哭什么哭?丁点儿出息都没有,在家里就给老娘好好干活,不然还是把你卖去别人家干活!”
“娘,别说那话,唬谁呢!”狗剩把碗筷放好,不高兴的说道,“好了,大草,去舀水洗了上炕,什么事儿都没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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