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听闻,立即面露喜色,但仍然顾及着宫里人得知了要怪罪自己没照顾好五皇子,盈紫猜到了他的心思,又补充道:“明日就要演出,舞乐师与我势必会弄得久些,乐师府里也必然会备着晚餐招待本皇子,一会儿也会有车将本皇子送回宫,大爷不必劳心了。已到了年末,您就回家跟家里人团聚吧!”车夫这才放心下来,千谢万谢,揣着五皇子的银两驾着马儿去喂,想着赶紧收拾回家过年去。
盈紫叹了口气,其实怎会不清楚凭着舞岳阳那小气的劲儿,会备车将自己送回宫才怪了!有没有正规的晚餐都难得说,保不准又是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茶点还混合什么提升*的东西,就将自己和府上那些男奴们一起打发了。不过盈紫既然练的是玄冰神功,自是不怕冷的,这会儿只觉得在大冷天一个人独自走走,感受一下冷眼旁观各式热闹与己无关,也颇有情调,脑子里更是清明可以想些问题,省得回去看那一帮子小男人们争风吃醋叽叽喳喳的。
于是他笑了笑,迈步进入舞岳阳的府邸。
舞岳阳见了盈紫过来,早就吃准了五皇子这人不拘礼数,于是也表现得随性毫无压力,还穿着一身花枝招展的衣服,左拥右抱两个娇俏的小男奴,脸上的笑容倒是格外真诚灿烂:“五殿下来啦,快请,快请座!”
盈紫也不跟他多客套,就进入正题,将明晚要表演的内容再细细切磋一遍,然后再从头到尾带着众人一起来彩排走个过场。
瞧着上次还有些显得生疏的男奴舞者们这次都一个个熟练非常,盈紫知道舞岳阳虽是生活放荡了些,正事还是做得一分不差的,微笑之中也多了几分赞许。“明晚的演出,看来是完全不成问题了!舞老师的心头大石,总算可以放下了。”
舞岳阳轻哼一声,娇声娇气道:“殿下,您这话说得怎生那么悲观,岳阳纵然是为此次表演伤透了脑筋,那也该是件高兴的事儿,如今演出不成问题,更该是大大高兴欢喜的好事,瞧您说的!跟什么坏事终于不会发生了似的。”
经他这么一说,盈紫这才发觉自己或许骨子里是一个悲观的人,充满了负面的能量,就连练习的武功都是至阴却至刚的,可用于治愈,也可用于毁灭。自己走过的以及将要走的路,都有那么一种命运推动般的应付感,从不像其他皇子们那样有心去争取、获得什么而有成就感,就是那么应付着一个个的任务,迎接血脉职责给予自己的安排。
或许这就是他从小就不喜欢过年过节的关系,也不喜欢明明一帮人人心隔肚皮互相看不惯却故意装作相亲相爱聚集在一起取暖过节的热闹场面。至于为何他那么坚定地爱着申浩平,盈紫想到这个问题就在心里冷笑一下,说什么因为他是自己嫡亲兄长最亲的人那都是狗屁胡言,血缘这种根本不由得自己选择的东西,盈紫这种骨子里叛逆之人如何会在意?只不过说到底,自己跟申浩平都是同一类人,都是同样的戴着厚厚面具伪装之人,强强相吸,以及对他的理解、同情升华为的共鸣,以及那种难以言说的占有欲。
当即,擅长演戏应付场面惯了的盈紫就与舞岳阳不疼不痒地再说了几句话,面不改色地随手拿了一点乐师府给他送上的那些并不可口的点心,最后对明天的演出者们稍许建议指点一番,心里面忽然想起了玫默小堂兄给自己的那些食物,那都是玫默精心准备的,除了那份心意,就说小王爷的衣食住行原料本就比舞乐师要高档了些许。到此刻,盈紫才又一次对玫默怀念了起来。或许是太过理智了,即便是想念他人,盈紫还是不由自主地顺带联想到了小王爷的所用食材和舞乐师的比较起来如何、从而大致上能判断舞乐师是否真的受到了父皇的恩宠,这类的在他心上并无关紧要却如同侦探破案般锻炼思维的事儿。
或许叫五皇子专专心心地思念一个人,思索一份情感,也只有对大皇兄才行了。
只可惜,如今他与大皇兄之间的关系才是最复杂、最矛盾而不纯粹的。
当即,见到彩排已到位,盈紫刚想告辞,去独自体验寒冬漫步大街的“雅兴”,舞岳阳忽而一扬声屏蔽了众人,连贴身小厮也被他指派去换壶热茶,就颇有点不光明正大地贴近五皇子,对着他悄声说:“五殿下,前日你们皇子几个去御书房面见皇上,我在御书房的暗室见到了,之后皇上与我以及慕丞相,就论起了皇位传人的事……”
盈紫当即紫眸一凝,虽然早前就已听出那人是舞岳阳,猜出父皇会与他说这件事,但也没想到他连同御书房有内室一起来告诉自己了,足见此人对自己确有忠心,当即心上有些感动,为自己先前对他的其他作风人品有些意见而略微歉意,当即也压低声音道:“舞老师如此看重盈紫,盈紫定当记在心里。”
这话说出口,盈紫才发现自己这人其实说起来聪明伶俐伶牙俐齿,有时候还真不会说话,不仅完全没将心中的感动表达出来,还反而有了一抹别样的暗示。果然,当下舞岳阳的脸色就变了一变,然后突然从盈紫身旁弹了开去!他这擅长歌舞之人身体柔韧灵便,这动作做起来也颇有些夸张,就好像盈紫突然变成了妖怪蛇蝎一般。
舞岳阳的脸色也板了起来,完全不似他平日妩媚嬉笑的模样,一字一句盯着盈紫的眼睛说着:“五殿下莫要误会,舞某人从不指望在皇上百年之后获得谁的照顾恩宠,只不过原先看你在众位皇子之中最是性情中人,虽然寡言少语却对皇上最有父子之情,想不到原来连你也贪慕那九五之位!是我舞岳阳看走眼了!可怜皇上生养了这么多儿子,到头来没一个靠得住的,皇上一天天老了,儿子们都打他的主意,我可怜的皇上啊……”
说到后来,舞岳阳又发挥了他艺术家的天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就出来了,为皇上叫苦不迭,好像真的目睹了五皇子表现出了多大的逆子作为。盈紫倒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了!
“舞老师您切莫激动,切莫激动!盈紫并非那个意思……唉!以前宫内众人们传说你与父皇关系亲密,盈紫还多有不信,如今,我算是信了……但也对您多了一分敬佩。其实原先我就知道不论您的作风如何,您对父皇都是真心的,而且,您与父皇如何相处,那也是你们的自由。”
盈紫这话说得十分真诚,就是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再不加以隐瞒就坦诚地讲出对舞岳阳的看法,这样的自我坦白果然得到了对方的信任和好感,舞岳阳扭了扭身体,又朝他靠近过来了,看着他清澈的冰紫色眼睛,大好的美少年,这才说:“唉,怪我激动啦,我就说,皇上的眼光不会有错,皇上最喜爱的五皇子,果然是最好的孩子呢!呵呵,来,殿下莫见怪,咱们继续喝酒,干杯!”
……
盈紫被这舞岳阳戏剧化的反应弄得有点无法适从,但才刚刚化解误会也不好推辞人家的好意,当即就举杯喝下他小气吧啦廉价的“美酒”,又真诚地说一句:“能有舞老师在旁照顾父皇,盈紫这个作儿子的,只会感激,哪会有不好的意见?盈紫心里,真的只希望父皇长命百岁,别的不说,就是我们皇子兄弟们之间的关系,只要有父皇在一日,便不至于全然决裂……”
说到后来,盈紫的眼中都泛起了泪光,真挚之情毕现,幸好舞岳阳是个耿直的人儿没有多想,也想不到他对大皇兄的情愫那上面去。
在舞岳阳这儿走了这么一遭,盈紫只觉得应付不同的人还真需要不同的方式,真是比读万卷书还累。说起来舞岳阳还是为了自己与父皇、皇族乃至国家好的人,若真遇到那些个心眼儿坏的家伙,真不是君子之人有手腕有智慧就能轻易应付解决的。
当即,盈紫又觉得自己对于处理那些繁琐的人事大摊子没有兴趣,心里还想着,大皇兄人缘甚好,应付起来各类人等都能笑得春风拂面,果然还是大皇兄适合那个位置。
想着想着,就已远离乐师府甚久,盈紫慢慢悠哉闲哉踱步接近了皇宫,忽然间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盈紫连忙往旁边的一棵秃了叶子的老树干后一躲,心道幸好自己习惯了低调靠着路边而走,没被他发现,就这么默默看着他,也很好。
只见那人不是申浩平还有谁?他却以为这除夕之前的寒冷夜晚,在宫中偏僻一角无旁人会看见他的表情,便没有了平日阳光憨厚的笑颜,申浩平此刻的剑眉皱得很紧,俊脸显得更有气势,以及盈紫一般的负面能量满满,抬起长腿颇为心事重重地坐上一架装饰贵气的马车,轻声对马夫说的话语也没有逃过盈紫敏锐的耳朵。
他说的是:“去丞相府。”
盈紫心上一凛,想起来适才舞岳阳说的话,这才想到一个刚才被舞岳阳那么一闹而忽略过的问题:父皇讨论储君之事就只叫了二人在场,一个乐师能来只能是作为皇上暗中宠爱的心腹角色了,而另一人,却是在大庭广众文武百官之前也有发言权的慕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