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你的见识终究不够。除了少数生活困顿,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又有谁会不管不顾自己先祖的荣耀呢?我跟尤伯,还有你的其他大叔,小时候就都是里尔城流浪街头的孤儿。西林联邦改革时,新政宣言里写道,愿贵族和平民共同沐浴于乌克·瑞恩大帝的余晖下。但是到如今,哪个贵族会把平民当回事呢?”
托雷夫一边说,眼睛里流露出莫名的光彩,“那时生活实在艰难,我们十二个互相熟识,倒是抱成了一团。后来海纳森跟第二强邦加达瑞斯发生了摩擦,局势一时十分紧张。征兵令在里尔城贴得到处都是。普通居民当然是避之不及。但我们十三个计议一番,决定加入童子军,至少不用再忍饥挨饿。
“十三个,这可不大对!”阿伦生硬地打断了托雷夫的故事,又招来一翻白眼。
“结果后来,两个领主莫名其妙地握手言和。我们受了五个月的全套军事训练,却好像是个逗人的笑话,眨眼间就失去了价值。多余的部队被裁撤了,但是精英成员被留了下来。那第十三个,伦萨,就是在那时候,永远地消失了。我们十二个运气倒好,十年时间,越练越精,一起进了海纳森的王牌军队——领主的护卫军里。”
“说来好笑,所谓的精锐部队,其实从没上过战场。西林的腐朽,恐怕早就是无法挽回的了。”托雷夫说到这里,满脸黯然。
但阿伦却不买账,催促道:“大叔你现在可跟什么精英部队沾不上边。”
“那都是过去了,”托雷夫的嗓音越发低沉,“第四纪1986年7月,海纳森和苦沼边缘的绿树部族发生了严重的贸易冲突。绿树部族么,也就是住在苦沼里的蛮人。按惯例,西林各邦国是要每年向苦沼边缘的三个部族提供一些生活必需品的。不过那一年不知道海纳森领主发了什么疯,不给东西,还态度强硬。结果南方商路遭到劫掠,海纳森和绿树也就开战了。”
“依我看,海纳森输了吧。”
“并没有,绿树部族龟缩到了苦沼深处,我们部队做先锋,一头扎进了苦沼。结果没遇到什么蛮人,反倒是雨季到了,疫病横行,部队直接就垮了。我们十二个人倒是跑得早,但还有什么脸面再去军营报到呢?本以为这回要出大事,结果大臣们一番运作,海纳森还是一片安宁景象。至于我们,有点胆量,就开始从强盗手中抢生意,赚些差价了。”
“这话怎么这么不对劲。我觉得大叔你很厉害啊,尤伯大叔他们也是。”
“阿伦,你要记得,个人的武勇终究敌不过集体的力量。况且,武力是不可能凌驾于智慧和规则之上的。”托雷夫说话间满是伤感。
黑发少年默然了。智慧和规则,这仿佛正是他所需要的。
托雷夫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说道:“恐怕阿克里尔带回来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了。吉斯·瑞恩是个很独特的贵族。他足够虚伪和阴险,而且似乎没有贵族那种自大和傲慢的通病。他跟我见过的许多贪婪肥胖的贵族老爷不同。”
“因此,阿伦,我们可能要往南,去穆恩领。”说到这里,托雷夫微微一笑。
正在思考如何得到智慧和权力的阿伦,闻言身体一僵。索伊思的身影浮现在他心头,骑士的笑容似乎还是那么可恶,但却让人生不起气来。
我要做一个骑士!
阿伦暗自咬牙。
他抬起头,眼眶有些湿润。在他眼中,模糊的太阳正罩在托雷夫耳畔,衬托得中年大叔熠熠生辉。他不自觉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一脸的不可置信。
托雷夫看了看激动的阿伦,摇着头,去找尤伯换班了。
商队众人在傍晚集中到了一起,但不敢像往常一样生火了。在阿克里尔回来之前,众人的未来都是混沌不明的。每个人都很担忧未来该去哪里,肆虐的蚊虫也使得大家没什么力气同他人交谈,营地十分静默。去转了一圈的尤伯弄了些驱蚊草回来,靠着这种奇特植物的汁液,众人的处境终于好了一些。加之白天的劳累,在吃过简单的晚餐后,商队成员们都早早睡下了。
唯有阿伦睡不着。尤伯规律的呼吸声传入他的耳朵,安宁的气氛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波动。时隔一月,索伊思的风采仍旧让他难以忘怀。前往穆恩领的旅途似乎可以愉快地开始了,这令他感觉到,衣襟里的小小晶石变得更有分量了。
夜鸟的叫声不时传来,凉风穿过杉树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反复想着心事的少年在迷蒙之中,终于进入了梦乡。但仿佛下一刻,又像是过了很久,耳边的骚动惊醒了他。
阿伦一翻身爬起来,看到众人簇拥着疲惫的阿克里尔,却都没有抢先出声。
面色泛黑的阿克里尔轻轻地放下手中的包裹,说道:
“我们被通缉了。”
尤伯和托雷夫走上前去,阿克里尔随即跟着尤伯找地方休息去了。被众人围住的托雷夫脸色肃穆,面无表情地把众人一个个看了一遍,这才开口。
“我们去南方。”简短的几个字如金石坠地,坚硬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