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孙绍祖一从院门口消失,凡儿立刻便冲进了房门,探春看起来狼狈不堪,看到她却还偏偏勉强露出一丝吃力的笑容来,道:“又……又要……麻烦你了……”
凡儿的眼泪都不由得掉了下来。
等凡儿刚帮探春穿好里衣,又有几个丫鬟端着水、伤药,有序地走了进来,个个红着眼眶,熟练地给探春梳洗上药,方才那个被孙绍祖虐打的丫鬟也在其中。
自打探春进门,孙家就再没有被虐致死的丫鬟了,可以说,探春院子里的这些丫鬟,就没有没受过探春恩惠的,故而对探春都是又感激、又忠诚。
上好了药,探春说要睡一会,丫鬟们便都有序地退了出去,整个院子里无人大声说话,就怕影响了探春。
等人都走了,探春把自己塞在被窝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曾经心高气傲的自己啊,如今却落到让几个丫鬟看自己的屈辱狼狈,从而获得她们忠诚的地步,这是何等的可悲?可是她没有办法,在孙家,她孤立无援,没有丰厚的嫁妆、没有有力的娘家人、没有人会为了她的委屈出头,她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了。该庆幸孙绍祖的残暴吗?让他人心尽失,她才能够用这样不堪的方式,笼络住了府里大多数丫鬟的人心。如今的孙家后宅,孙绍祖自以为全然掌握,却不知道,已经逐渐地、悄然地被探春所渐渐掌握。
别看区区的丫鬟,在这深宅后院,就属她们人数最多,君不见,历史上还有被宫女起义差点儿勒死的皇帝吗?
探春的曲意逢迎,孙绍祖自然欢喜。而探春对于贾家的恨意,孙绍祖不仅不觉得不妥,反而极愿意提供帮助,谁让当初贾家居然看不上他呢?
贾政这一房,随着王夫人的流放,贾宝玉和史湘云的和离,如今家中倒也算安宁。贾政颓然无趣,日日长吁短叹,见到贾宝玉便觉得厌烦,索性不去管他。连带着贾兰和贾环也不再待见,不管他将他们教导得多好,总是出不了头的了。
贾兰原是以读书科举为人生目标,如今骤然绝了科举之路,顿时茫然不知该干什么。他的痛苦,在李纨看来,是那么的叫人心疼。故而对罪魁祸首的贾宝玉深深怨恨,李纨的心不算狠,做不出陷害贾宝玉的事情来,可在吃穿用度上苛刻贾宝玉,她做来却是半点不觉得心虚的。
贾宝玉的生活惯来最是精细不过的,可如今李纨以府中收入不多为由,俭省用度,使其吃穿都变得粗糙起来,而他房里余下的几个通房丫鬟,包括麝月和晴雯,都被要求做活,或进厨房做饭,或给府里众人做针线,再不似以往那边清闲,只需负责贾宝玉一人所需便可。
贾宝玉十分失望,道:“原觉得大嫂是个难得的,如今瞧来,竟也似钻进了钱眼儿似的,嫁了人的女子,果真没有人能够像珍珠般珍贵纯洁吗?”
李纨听了,不过冷笑,道:“府中入不敷出,俭省一些倒成了庸俗?宝兄弟难道觉得,你房里这些人,都不用吃喝花费?若不是我这边精打细算,我们府里难道还都要去喝西北风不成?莫不是宝兄弟觉得,这世间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
贾宝玉被李纨质问得懵了,道:“哪……哪就用的了那许多?她们不过是女儿家,吃又能吃得了多少?”
李纨回道:“她们倒吃得少,可吃的哪一样不是精贵的?且那挑三拣四的劲头儿,一般富户人家的小姐,尚且不及,甜的嫌弃不香,香的嫌弃不甜,被她们浪费作掉的东西,够寻常百姓家过上好几个月的了。莫不是宝兄弟还觉得,我们是国公门第,金山银山的用不尽?就算宝兄弟读书不多,可也该听过‘坐吃山空’这个词吧?”
贾宝玉从没见过这样的李纨,以前的李纨话不多,可对他一直都是不错的,如今这样咄咄逼人,当真是有些吓到他了,可看到一旁麝月频频给他递的眼色,又硬着头皮道:“这……这且罢了……可能不能别叫她们去做那等粗活?手指头都粗糙了,嫂子怎地也不知心疼心疼?”
“哪家的丫鬟不必做活只叫人当小姐伺候着的?我叫她们做什么了?不过做个饭,尚且有厨娘呢,打个下手就委屈了?便是做针线,也是府里大家穿的,我可有拿出去换银钱了?她们不做,宝兄弟要叫谁来做?我么?难道还要我个当主子的来给丫鬟做衣裳穿?别跟我说请针线上的人,咱们家如今请不起了,若是宝兄弟能挣钱请回个绣娘来,哪怕只一个,我也让你房里那些副小姐歇着去,让她们每日拈拈花扑扑蝶,只是没有负责养花种草的人,也不知她们哪儿去拈花惹草去。”李纨如今没了指望,再不需顾及什么名声,反正她做这些事情并不出格,贾政本来就不通庶务,根本不管,更是厌烦了贾宝玉,贾宝玉若找他诉苦只会自取其辱。还有赵姨娘和贾环,本就没享受过贾宝玉曾经那般的待遇,只要能见贾宝玉吃瘪,他们可高兴得很呢。
贾宝玉被李纨堵得说不出话来,要他去挣钱请绣娘?那当真是比登天还难。而且那等铜臭之事,他才不屑去做。说不得,就只有委屈那些丫鬟们了,就像大嫂子说的那般,不过做个饭、做个衣服,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