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富垂首泣声道,“孙儿定当韬光养晦,自省己身。”老太太颓力躺倒,干枯的胸膛仿佛陷进了床榻之下,起起伏伏,极度羸弱。枯竭萎靡的目光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老太太吃力的说道,“安徽桐城翰林之府的张家名望极高,现任族长张宽虽不及其父位至内阁学士,却也是一方要员,加之百年老树,根繁叶茂,于我年家,于富儿你都是最合适的。”年富颔首,“孙儿省得。”老太太点头,“这些事祖母自会交代老管家说予你母亲。”老太太颤巍巍扭过头,灵玉慌忙俯身,“老祖宗您有何吩咐?”老太太道,“你先下去吧。”灵玉口中称“是”,随即轻手轻脚退出佛堂。
偌大的佛堂,只剩下跪于榻前的年富,和睡榻之上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富儿,去取笔墨来。”年富站起身,从书案之上取来笔墨,伏于榻前,等待老太太示下。又是长久的昏昏沉沉之后,老太太迷惘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年富道,“老祖宗令孙儿取来笔墨。”老太太微微点头,“祖母口述,孙儿润笔。”年富恭恭敬敬道,“是的,老祖宗。”老太太目光朦胧,干枯的眼睑竟有湿意,“老身死后令你父亲无需回府奔丧吊唁,男儿生于世,当以信为本,一日不擒贼首,一日不许其踏入府门!”年富提笔疾书,眼眶湿润,这一刻年富由衷敬佩这样一位伟大的女性,睿智的母亲。只这一条,便能让年羹尧赢得天下人的敬意。
“老身死后,不用金丝楠木,葬于故里金陵祠堂即可——”年富润笔写下,再待老太太示下时,老太太已然再度昏睡。。。。。。。
纳名,纳征之后,很快婚期被定了下来,女方送来新妇生辰八字,找相命师、风水师、星象师勘算过后,阴历十一月初三乃婚嫁、破土、上梁之良辰。纳兰氏喜滋滋安排着儿子大婚时一切事宜。即将娶妻的年富正坐在朱轼院中的紫藤树下静静看着书,每有不解疑惑之处,便用笔墨圈出,神情之间一派宁静祥和。老妇人紧挨着朱轼坐在屋檐下,望着年富飘逸峻拔的身影,老妇人欣喜还泪,“再有半个月那孩子就要大婚了?”朱轼点头,品着香茗,神情悠然自得。老妇人略显惆怅道,“为何如此急赶着大婚?”
朱轼道,“两人八字契合,结秦晋之好,有紫气东来之象,然而今年阴历十一下旬便遇大雪、冬至,十二大寒、小寒,年后又逢雨水惊蛰,于二人生辰相克,所以都不是良辰吉时,若然拖到年后春暖花开之时,恐年家老太太百年仙游。”老妇人了然点头,嫡亲长者仙逝,必然三年守孝寡居,不可大婚,如今年富即将弱冠,三年之后再谈婚娶,莫说女子等不了这三年,便是男子也错过了最佳婚期。想到这里,老妇人兴致盎然道,“安徽桐城那张家的姑娘品性如何?”
朱轼抚须,沉吟良久道,“十年前老夫途径桐城,倒是与那张佑有过一面之缘,人品端方清贵,学识渊博,我二人在他使君苑中品茗对诗,相聊甚欢。那时倒是见到过一个小姑娘,不过五六岁年纪,生的粉妆玉砌,伶牙俐齿,甚得张佑喜爱。如今十年过去,张佑墓有拱木,那时的小姑娘,如今算来也该到了出嫁的年纪。”
老妇人放心的点头,“如此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定然不会辱没了富儿。”朱轼扭头,刚好看到老妇人慈蔼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年富的身上,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到与之同枕席四十余年的老伴露出如此欣慰的表情。不管这孩子将来能掀出多大的风浪来,至少这一刻他像极了他们的“谦儿”,“假如谦儿还活着,一定也会像现在富儿般坐在紫藤树下刻苦读书。”两位双鬓斑白的老人,终于在安逸的晚年脑海中那模糊得似乎还停留在幼年时的谦儿,有了成年时的样子,他是那样的俊美飘逸,那样的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