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亦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对于这份突然而来的“美差”,年富心下一阵踌躇。不知不觉华灯初上,年富站起身,却在此时见李跋朝他走了过来,年富躬身行礼,“下官年富见过李通政使。”李跋径直从年富身旁走过,将一本卷宗置于书案之上,冷声道,“仔细瞧瞧,不懂的问我。”说完兀自坐于一侧。
年富打开卷宗,一行娟秀小字映入眼帘:查嗣庭案卷宗!随着书页的缓缓打开,年富对当年发生在浙江桐乡的那一场惨烈的文字狱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年富一目十行,眼角的余光看到李跋一脸阴沉,眉头紧锁,目光幽幽游走在窗棂外幽暗之处,似是满腹心事。年富叹息摇头,这一举动果然引起李跋的注意,只听年富道,“查嗣庭进士出身,选入庶常吉士,当年也曾是翰林清望之地一位不可多得的清俊人才。”
李跋沉声道,“可惜他不该讽刺时事,心怀怨望,且语多悖逆,授人以柄。”年富缓缓合上卷宗,“所谓书生意气,不过一逞口舌之利罢了。”李跋突然笑了,“你可知,你如此说,有袒护之嫌。”年富淡笑,“查嗣庭墓有拱木,且子嗣凋敝,下官纵然动了妇人之仁,又该袒护谁人去呢。”李跋冷哼,“好一张利嘴。”随即站起身,靠近窗前,借着幽幽月色仰望星空,“雍正二年,查嗣庭案发后,皇上下旨训斥浙江士子文辞虽甲天下,然则风俗浇漓,败坏已极,遂令罢黜浙江科考。如今煌煌四年已过,当年名动天下的风流才子今番也大多意志消沉,隐匿乡野,难觅寻踪了。”
李跋扭头望向身后年富,“此次皇上下旨南巡浙江,意在稽查奸伪,辨明是非,尽除浮薄器陵之习,归于谨厚,以昭一道同风之治。”年富躬身垂首,神情端肃道,“下官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此次南巡定当谨慎从事,用心去看,去想,决不让宵小之徒窥觊国家科举之鼎器,也绝不令天下饱学之士萌生隐退之心!”见年富言之凿凿,一双星目璀璨似夜空繁星,这一刻李跋突然觉得眼前风神俊逸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像那位纵横西北专横跋扈的抚远大将军年羹尧。
李跋点头,目露嘉许,临出通政司府门前,李跋突然提醒道,“浙江现任总督李卫其人甚怪,不妨多多了解。”年富神情一动,扬眉道,“可是那混混出生的李卫李又玠大人?”李跋神情一愣,随即展颜而笑,“你若遇见他,说不定他会喜欢你。”说完,带着一脸的莫测高深扬长而去。年富呆立一旁直到李跋清癯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黑暗尽头,年富蹙眉摇头,扭头望向身后汗牛充栋的卷宗,喃喃自语,“难道我说错了。”
年富的确错了,而且错的离谱。李卫的的确确是江苏丰县人士,却不是年富以为的家境贫寒,识字无多,乃一不学无术之市井泼皮。其人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出生殷实之户,未经科举选拔直接花钱买官,捐了个监生,后入姕兵部员外郎,康熙五十八年迁户部郎中。可以说李卫的前三十年投机官场,平庸无奇,然而其后八年平步青云一路攀爬,短短七年的光阴,令曾经嬉笑怒骂不学无术的投机者摇身一变成为江南富庶之地一方封疆大吏,这其中恐怕不简简单单是机遇与巧合的缘故。放下卷宗,见眼前蜡烛滴泪,夜色渐沉,年富起身缓缓走出通政司,心中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李又玠多了几分好奇与期待。
年季懒散的倚靠在马车上,半搭着大腿,摇着手中酒壶见年禄在眼前来来回回的转悠,于是道,“你就不能歇一会儿!”年禄瓮声瓮气,“小的不累!”年季长叹,“可是本公子累呀!”年禄气鼓鼓道,“你累干小的什么事!少爷去了整整一天,到这个点上米粒未尽,纵然是铁打的身躯恐怕也——”一边说着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年禄不禁红了眼眶。
年季凉薄道,“说不定你家少爷此刻正被皇帝老儿留在宫中御膳御酒的款待着呢!”年禄心中有气,还待辩嘴,只听一个声音传来,“御膳暂且不提,倒是那御酒——”年富抿了口薄消的嘴唇,似乎那湿漉漉的唇瓣上还残留着御酒的香醇。年禄见年富走出通政司,欢喜的迎了上去,“少爷您可出来了,一定饿坏了,赶紧上车,少夫人与绿萼姑娘在家定然等的焦急!”年富一脸沉醉的望着年季,而年季狐疑着走到年富跟前,翕动鼻翼,随即笑道,“年富兄这是在戏弄年某人没喝过御酒?!”说完扬起手中酒壶灌酒,竟显豪放不羁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