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年富神情巍凛,压低身形道,“此事干系重大,当不得儿戏!”年富话音刚落,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陈佑铭指天盟誓,“学生与承德兄二人今日若有半句谎言,终身不得入仕!”
此毒誓不可谓不毒。年富忙将二人从地上扶起,幽幽叹息,“秋闱大比,与国取士,乃国家稳固之根本。尤记得康熙四十九年那场举世震惊的科场舞弊案,上至简拔考官一十九人,下至贿赂考生及三代期服亲族,整整五百多条性命被斩杀于南门菜市口,至今想来仍然满目血污,残不忍睹!”皇甫渊沉声道,“正因为事关重大,学生二人不敢声张,将纸条放归原处后便匆匆离开了。刚出瑞祥门不久,便撞见了大人。”
年富长长的嘘了口气,缓缓掖进软塌之中闭目沉思。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大气不敢出,目光一眨不眨注视着眼前美如冠玉、举止幽雅的男子身上。过了许久,久到二人以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定然早已出了京畿重地。
突然年富幽幽睁开双目,灿若星辰的眼眸深处是令人瞧不真切的黑暗旋涡,“若是确有其事,二位打算如何?”皇甫渊与陈佑铭二人眼神交替,随即一口同声,且掷地有声道,“为天下苦读学子,誓死讨回公道!”年富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赞赏的笑意,受到激励的二人心潮澎湃,仿佛这一刻为着“伸张正义”去死,也当死得其所。不知何时马车停了下来,年富撩起长袍跳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湖水之畔陋室净雅,陋室周围芦草波澜。此时月华如银,倾泻而出,为这一处世外桃源增添几许朦胧仙韵。
陈佑铭感叹,“来到京城月余,却不知还有这么一处人间仙境。”仿佛只要呆在这里便能洗去铅华浮躁,涤荡灵魂污浊。
年富负手立于湖岸之上,目光流连于通往陋室的水榭亭阁。深作呼吸,风中带着那股熟悉的熏香,令年富心神平静。在他身后,三人眼中的年富长身玉立,卓尔不群。一身素袍随风飘逸,腰间系挂的圆月佩玉与这湖中倒影相互辉映,似乎他便是此间的主人,也只有如此气度风韵的人才配享受此间的淡泊纯净。良久,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的年富淡淡道,“此地开阔,除了我等四人,再无旁人。”
年富转过身望向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还记得那张纸条上记录的策论试题吗?”陈佑铭沉眉低声道,“皆雅言也叶公。”年季乍闻论题,反复咀嚼,不禁蹙眉,“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策论试题?”年富淡笑,“说出这话的,一听便知从未参加过与国选才的乡试、会试、更别提殿试。”
年季不屑瘪嘴,“好似某人参加过乡试、会试、殿试!”年富摇头,不以为忤,“这是一道截搭题。”见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齐齐点头,年富继续说道,“八股策论规则分六步,破题、起讲、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每一步都有着严格的规范,此题若让年季兄来答,这第一步破题便难以下笔。”
年季虽不服,却也不可奈何,于是躬身施礼,“愿闻其详!”年富道,“顺治初年,江南学政明丘俊曾著‘大学衍义补’一书,书中记载,‘近年出题,往往强截句读,破碎经义,于所不当连而连,不当断而断,此为截搭。’而此截搭题又分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隔章搭——”
年季不等年富把话说完,连连摆手求饶,“能简单点,就此题破一下吗?”年富淡笑,“此题是一道典型的隔章搭,前半句‘皆雅言也’出自‘论语’‘述而’第十五章。原文是‘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至于后半句‘叶公’出自同篇第十六章,原文是‘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爰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尔。’”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目光闪烁,顶礼膜拜望向年富,年富则道,“‘述而’是‘论语’篇中孔子廉己诲人之词,多被历代秋试引用,所以此题说开来,便不是特别的难以理解。”对于年富的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年季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了。
年富走上前拍了拍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的肩膀,灿然一笑,“回去之后泡了热水澡,此事在你们这里算了(liao)了。”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齐齐一愣,随即急道,“大人,我等愿意——”年富摇头,“愿意什么?出庭作证?殿前指正?万一这并非今年秋闱试题,又或者它就是,不论结果如何,你二人不仅赔上前程,恐怕身家性命亦不保!”
陈佑铭视死不惧道,“我们不怕——”年富大声斥责,“可是本官怕!”见陈佑铭紧咬着下唇,神情倔强,年富叹息一声,语重心长,“浙江士子绝不容许出错,否则再难有入仕之路。不能因你二人意气用事,而致使浙江数万士子从此再无出头之日!”陈佑铭还想再辩,一旁皇甫渊上前阻拦,“年大人说的是,你我二人此次秋闱大比非是为了个人荣耀,家族兴衰,而是代表浙江数万士子,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作者有话要说:(~ o ~)~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