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伊芙女官说,已经半月多了。”
“回头让太医令将随身侍奉寡人的几名御医,派去甘泉宫瞧瞧。”政略略沉吟,握着拳头轻叩鼻根处,良久像做出决议似的说道。
想起赵姬那张干涸的脸庞,欣然内心的酸楚涌动,鼓足勇气,她终究把横亘在心里的话,盈盈说出:“君是不是应该起驾去探视一下,君知道,太后的病其实是心病。”
政听了,凝视欣然一眼,眼眸中是难以尽述的复杂,他扭过身,目光游移到窗外,看着慢慢滑过的树木,楼阁,久久怔愣不已。欣然盯着政有意别开的侧脸,见他手指在无意识地轻叩马车上的横梁。知道自己又戳到了政的痛处,他终究不肯释然太后曾经的荒唐。
欣然挪挪身子,依偎在政的身边,垂下排扇般的羽睫,清音素言道:“君是不是怪欣然唐突了?”
政回过身,伸出手臂将欣然环在臂弯里,脸贴着脸,嗟叹道:“不是,是寡人心里有道坎,始终迈不过去!”
“君可曾听说过,子欲养而亲不待。欣然见太后境况,真的不好,所以才斗胆出言劝诫。”
“这是她的意思吗?”
“不是!”欣然摇头,“太后还让身边的人瞒着她的病情,说大王日理万机,不让分心。”
“先让御医去看看病况,寡人再做打算。让你过去,她还说了什么?”
“太后建议大王应该让礼法设置后宫。”欣然说这话是时候,心里很是忐忑,就怕政会误解为她打着太后的旗子,向他要名分了。
“礼法?哼哼!周公的礼法,已经相沿了几百年,早已腐朽不堪。”政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似乎前朝和后殿,都热衷于寡人的家事。本来这件事,寡人只在心里思量,现在你既然提出来,也跟你息息相关,寡人就搬到台面上说一说。寡人要做一个开百代先河的帝王。政治制度上,革新前朝,建一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国家,废除分封。在寡人的家族传承中,寡人也想创设一个新的制度。寡人将不再奉行秦国前朝后妃爵列八品的制度。现在,寡人的后宫,被尊为一宫之主的,不是六国的公主就是重臣大将的子女。后宫牵扯着前朝利益,更与寡人将来的子嗣攸关。当年齐桓公试图伐卫,遭到卫姬的哭阻;秦穆公要杀晋惠公被穆姬要挟。寡人不希望后宫的女人成为寡人统一天下的羁绊,也不希望她们因为家国倾覆的仇恨,危及寡人的安全,甚至在寡人百年之后,左右秦国的朝局。寡人不会按礼法给她们设置位分,将来除了世子,别的子嗣也将没有寸土之封。”政目光灼灼,言辞凿凿地侃侃而谈。欣然闻之,惊骇之余,一时无言以对。
政顿了一下,又说道:“欣儿,当然你不一样。寡人向你承诺,等寡人一统六国后,将下诏正式册封你为王后,将来我们的孩子就是毋庸置疑的正统继承人。寡人还可以给你宗国一项恩惠:终寡人一生,不灭卫国。你与寡人之间,没有仇隙,没有怨愤,永远一心相待。”
欣然泽唇弯起一缕淡淡的浅笑,贝齿浅约,“君恩深义重,欣然铭感于心,自当心若磐石,不负君恩。”
政撇撇欣然,算是回应。
车厢里两人一时默然,马车已经骨碌碌地出了宫城,正向作坊区驶进。
欣然依偎着政,眯起眼睛,像是打盹。其实她的内心,根本没有她的表情那样淡然,平静。
刚才政的一番话,让她内心涌起惊涛骇浪。
政真的是个天生的政治家,他的一切决议似乎都是从他即将缔造的大帝国的利益出发,不再给后宫的女子品阶,这是怎样破天荒的举动。不过政的想法,也未必不合情理,列国即将在秦国的铁蹄下,宗室不继,她们心里难免不会对政有仇恨?如果她们凭借的后宫的地位,以及将来的子嗣,形成自己的势力,谁知道她们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还有那些权臣的子女,如果她们内外桴鼓相应,势必掣肘君权。政的决议,算得上,前无古人,可是却也情有可原。欣然甚至想到,政那次带她去骊山看他的陵寝,说得那番话,名义上是为了殉葬,可以生死与共,实际也可能是他为了防范将来,他百年之后,她会仪仗孩子像宣太后、赵太后那样干预朝政,母鸡司晨。
想到这,欣然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悲哀。在家天下的统治中,历来家事就是国事。政做这样的决议,也无可厚非,她宽慰自己既然政独尊她,即便与他生死与共有何不可,自己本来也不是一个醉心于权力的人,但欣然还是没来由地感到心里窒闷,
政施给了卫国不灭的恩德,欣然想,政是为她着想,其实何尝不是,在内心对吕不韦的一种隐性补偿。
政总是这样一石二鸟,手段高明的出神入化。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总是这么匆促。
哎!
(ˇˍˇ) 想~